儒家思想是東亞的良心——大家對這一觀點有什麼意見?
我自己能看到自己的回答,別人看不到,什麼操作!!?
這裡我們注意到兩個關鍵詞,「東亞」和「良心」。
說東亞,主要是和西洋對舉。西洋的良心是什麼?答曰:基督教。再往大了說,亞伯拉罕諸教。他們的核心是至高無上的神。他們不相信人與生俱來的良心,信神的人才可能有良心。從這個意義上說,東亞的「人道主義」確實和西方的「神道主義」形成鮮明對比。科學革命之後,宗教後撤,西方逐漸轉入現代物質文明,此後主義便數不勝數了。但是今天的西方似乎還是奢求由宗教來構建道德生活(我猜歐陸可能不太一樣,尤其康德在德國影響很大)
有哪些外國人難以自覺,中國人卻能輕易看出的國外現狀或問題?
至於人道主義的內涵,可以見最後的參考資料。
再說良心。我們都知道孔子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西方傳教士來到中國後,把這句話奉為「銀律」。他們的金律是「愛人如己」。到了近代誕生的概念就是「平等博愛」,類似於墨子講「兼愛」。但是孟子對墨子的批判很激烈,說他「無父」「是禽獸也」,同時被他批判的還有楊朱的「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也」,但是他說儒家也不是把這兩家取個平均數,而是更接近楊朱。這好像和我們一般的印象很不一樣,大家可以先思考一下。
對此秦暉老師的解釋是這裡不是在說為不為的問題,而是誰有權力為的問題。墨子為了天下的利益什麼都能幹,那麼為了天下百分之五十一的人,能不能把百分之四十九的人都砍了腦袋?楊朱的意思就是這個權力完全在我,非常現代的觀念。但是儒家認為,你為國犧牲了,父母怎麼辦?父母年邁,由誰照顧?(秦暉老師直接說這個權力在父母,我覺得有點問題)我想更進一層的意思是,「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然而現如今毛左猖獗,實在是缺少這種人道主義精神,可能他們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成為那個無辜之人吧)。
韓非子對儒家有一個很著名的批判,說有一個士兵再三逃跑,被抓住後問他原因,士兵說我是家中獨子,還有老母親要養,不能為國捐軀。孔子聽了後非常欣賞,說這樣的人不用你用誰呢?韓非說人人都這樣國家怎麼辦,你到底聽皇上的還是聽你爹的。這個故事當然是極端化了,但韓非子肯定也不是憑空捏造。儒家講「為父絕君」,「從道不從君」,而法家的主張恰恰相反。其實法家的內涵和墨家是一致的,只不過那個「大共同體」變成了皇帝一個人。五四以來,直至毛時代評法批儒,講集體主義原則,亦不曾脫離韓非的套路。
現在我們講民族精神的核心是(一般人所理解的)愛國主義,那麼恐怕也不是來自儒家。孔子周遊列國不朝周,最後反魯只能說是鄉土情節。儒家的傳承從來只在道統不在皇權,宋明兩代多出愛國志士,那不是因為要亡國了,而是「仁義充塞率獸食人」,道統要斷了,天下要亡了。
如果看到這裡你還不知道在博愛和等差之愛間如何取捨,我想問一個電車難題的變種。
一個瘋子把五個無辜的人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朝他們駛來,並且片刻後就要碾壓到他們。幸運的是,你可以拉一個拉杆,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然而問題在於,那個瘋子在另一個電車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考慮以上狀況,你是否應拉杆?
我們現在假設,一邊是你爹媽,一邊是五個未經審判的恐怖分子,也就是形式上說還是無辜之人。你會如何選擇?再問,一邊是你爹,一邊是國家總統,你會如何選擇?
這種問題顯然是人類歷史上一直在爭議的,如果有人因此只想到「老婆和親媽掉河裡你先救誰」,我也只能呵呵了。但是儒家如此注重家庭,其實也和其一個「能近取譬」的觀念有關,孔子說能用自身打比方,就是實踐仁的方法了。現代認知神經科學研究表明,人對抽象概念的認知要藉助具體概念。所以我們會說「祖國母親」「社區大家庭」「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地球村」等等,我們發現這些東西不僅幫助我們理解概念,還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過去我們對西方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像他們的人格多獨立,家庭觀念多淡漠,其實開學的時候父母也是大包小包提著,到了年紀也會催結婚,啃老族也更是不在少數。。。雖說人生而自由,存在先於本質,但是有一件事情是你無法自由的,就是你的家庭和基因,這兩樣東西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你的一生。從這個意義上講,血緣甚至可以說是人的本質。
其實自由平等博愛,都是很空泛的詞。定義不下百種,理論何止上千。儒家的好處在於,它提出一些具體可操作的東西,而不是糾結於概念。如果要讀完三大批判才能弄明白我們應該做什麼的話,那確實太難了,也不適合我們的國情。然而朱熹說了四書讀完了不讀六經也沒關係,這裡我敢說亂黑儒家的人里讀過《大學》的人十不足一。而《大學》不過千餘字,《論語》兩萬餘字,中華書局版《四書章句集注》不過27萬字。講自由,「從心所欲不逾矩」;講平等,如果我高人一等,何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講博愛「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這就夠了,這就是符合大多數人人性的要求,你說它難嗎?不難,也難。行一時之仁義不難,難的是一輩子踐行仁義。但至少我們可以時刻拿出來提醒自己,我認為道德也是一個可以不斷探索,不斷反思的領域,甚至是現代哲學唯一應該關注的領域。因為說實話,用科學研究本體論和認識論的效率可高多了。
最後再談制度設計。道德領域從來要區分動機和效果。儒家的動機可以說無可挑剔,它要打造的理想人格理想社會,今天看來也很先進。但是制度設計並不是儒家強項,否則何謂「知其不可而為之」呢?孔子不是不知道需要新的制度構建,他說「如果有用我的人,我難道僅僅給他一個東周的世道嗎?」在他很長一串的「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的論證中,似乎興禮樂的目的還在使刑法恰當,讓老百姓知道該做什麼。到了孟子,就確實有些迂闊了,不過也算是把儒家的核心精神貫徹到底。但歷史上行「王道」的被「霸道」打敗,文明被野蠻征服,也不在少數,也不僅限於中國。沙俄征服波蘭的時候,波蘭幾乎處處比它先進,就是有一樣不行,不如沙俄集權。秦滅六國,恰恰在於秦較為偏遠野蠻,集權改革沒有太多阻礙。如今中國的傳統丟了不少,但是秦制和威權崇拜倒是保留得不錯。
中國近兩千年主要的政治制度在秦代就構建起來了,主要是法家的功勞,當時的儒家更像是「公共知識分子」,整天批這批那,也不怕死,否則也不會有焚書坑儒了。漢初儒的地位也比吏要低,漢武帝以後獨尊儒術,原因當然很多。但是儒家維護統治的主要作用倒不是忠君,論忠君實在比不上法家的。儒家講權責對等,你待我以禮,我才事你以忠。儒家的作用之一恐怕在於確立漢王朝的合法性,因為法家體系下造反其實沒什麼道理,但是儒家就「聞誅一夫紂矣,未聞有弒君」。
還有很為人稱道的科舉制度,其實也是法家的設計。唐太宗說「天下英雄入吾彀中」,英雄在過去其實不是什麼大好詞,類似於今天講「梟雄」,膽子大智商高,就是和道德沒什麼關係。朱熹就說,科舉不如九品中正,九品中正又不如察舉徵辟,察舉徵辟當然更不如周代的鄉舉里選。後來他的書變成科舉考試標準答案,也可以說是相當諷刺了。
儒家對經濟更是沒什麼制度化的設計,孟子搞了半天也就七十者可以食肉矣,我二十歲也想吃肉,怎麼搞他也沒說。
但是制度設計到今天也是個大難題,沒什麼標準答案可言。儒家所體現的追求和思想,已經很值得研究學習了。再者儒家實在是一種個人化的東西,它的想法大概是:人皆為堯舜則天下平,怎麼做呢?「草,上之風,必偃」,上樑正了,下樑自然也正,誰最正,就聽誰的,與其說君子是一個權力執掌者,不如說是一個道德模範。但是制度是需要針對整體的,這套東西在周代可行,春秋戰國時期已經撐不住了,到現代更不可行。重複博弈的熟人社會可行,生人社會就需要法律的約束。然而事實上最早提出向西方學習的,正是一些有古儒理想的人。比如郭嵩燾,甚至在鴉片戰爭前就開始講,說西方民主憲政像三代,比我們現在的秦制好得多。理論上講選舉出來的人叫鄉紳(事實上來源很複雜),最早西方下議院就翻譯成鄉紳房。後來法家的人批判儒家的人不愛國,儒家就有人講因為你這個國家剝削壓迫人民,人民才不愛國,像西方人就都很愛國,因為「民治民享民有」,人民是國家的主人。
至於「禮」的問題,孔子其實沒給過什麼明確定義。只說過人如果不仁,拿禮樂怎麼辦呢?又說禮只是玉帛嗎,樂只是鐘鼓嗎?最重要的是這一段: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大意是說:你問的問題意義重大,就禮節儀式的一般情況而言,與其奢侈,不如節儉;就喪事而言,與其儀式上治辦周備,不如內心真正哀傷。可見孔子那裡禮其實不像是制度性的約束,主要還是在講道德層面的問題。
真正把禮制度化的,是荀子。我們知道他教出來兩個有名的弟子,韓非和李斯。但是因此說儒法一家,還是值得商榷的。荀子是認為人性本惡的,所以要用禮來束縛,但是他後世地位遠不如認為人性善的孟子。韓非把人性惡發展到極致,甚至至親骨肉也不能相信,所謂「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其實是在這個意義上講的,就是要樹立皇帝的絕對權威,因為別人都不可靠。這當然是和儒家思想格格不入的。
現在的人大批宋明理學,且不說他們懂不懂。基本上就沒把動機和效果分清楚。朱熹是想當帝師的,他的理論說白了給皇帝看的也是拿來約束皇帝的,至少也是約束士大夫的。但是實踐起來法家體制下皇帝當然管不住,用來壓迫人民倒是正好。王陽明的心學講主觀能動性,講人皆可以為堯舜,本來是想給百姓更多自由的,但是法家體制下百姓自由沒多多少,士大夫倒是越來越自由了,有人就說明代後期官場腐敗王陽明要背鍋。但是這個鍋真該他背嗎?合理嗎?斯大林的鍋也要馬恩來背嗎?希特勒的鍋是不是得尼采背?那些對人性和人類社會有著美好嚮往的先賢們,為什麼要成為你們的垃圾桶呢?您配嗎?您不過是被自利歸因的本能控制的蠢物,以及無法面對生活真相的廢物。
最後談一下被人大講特講的女權問題。除了一個苛責古人的問題,婦女真實地位如何,也是值得探討的。就比如說最說起的「三從」,其實是一個服喪的規矩,母親無條件服從兒子,怎麼可能呢?最基本的孝道和長幼秩序都違反了。在中國古代雖有輕視女性,但沒有仇視、詆毀女性的運動。即使在西方女權也是晚近的東西,西方到尼采這裡都還歧視著,你會因此否定尼採的全部嗎?進而否定整套西方哲學嗎?其實其實女性現象恰恰在下層最為嚴重,這其實也是出於經濟上的考慮,畢竟農耕社會男性是主要勞動力。現代研究也表明,有一種歧視叫自利。另外我倒想問一句,你們都沒看過紅樓夢嗎?
我對人道主義的理解:
中國教育最大的失敗在哪裡?
傳統死了嗎?
如何評價馬前卒 2018 年 1 月的演講《保衛我們的現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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