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催收從來不打人"，這個隱性玩家爭食的3萬億催收江湖，低調運作，悶聲發財

目前市面上沒有任何一份權威研報確切說明催收行業的市場規模究竟有多大，但理論上來說，這個市場容量應該和我國不良資產規模直接掛鉤。

「這幾年來，P2P、消費金融、現金貸的火爆，確實讓我們接單量劇增。我們原則上只接M6（6個月）以內的單子，超過這個時限催收希望渺茫，我們是不會去接的。我們公司規模還是不錯，如借貸寶等大平台都是我們客戶。一般來說我們一個月能接到大概幾千萬的單子，比以前多多了。」一名總部位於深圳的催收公司人士告訴記者。

他的話勾勒了催收行業的一角——

隨著互聯網金融的發展，催收行業的主營業務已經從傳統的銀行信用卡、小貸公司的逾期賬款，疾步擴容囊括了消費金融、P2P、現金貸、車貸等新型網路貸款業務。伴隨著標的資產爆髮式增長的，是催收主體的多元化，僅記者在企業信息查詢平台上查詢，我國目前4000多家涉及催收業務的公司，產業鏈涵蓋傳統催收、不良處置撮合、法律諮詢等不同節點。當然，承接銀行體系產生的龐大不良資產的，主要還是以四大AMC和數家省級AMC為主的資產管理公司。

一個不容忽視的數字是，《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17)》顯示，截至2016年底，銀行業金融機構的不良貸款餘額2.19萬億；另據記者統計，僅P2P和現金貸行業，保守估計至少產生3000億的不良資產——而這還尚未包括無數持牌的、未持牌的消費金融公司和小貸公司的不良資產。

這是一個4000多個玩家爭食的三萬億級「不良」江湖。

到底誰在催收？避不見客的乙方

記者在天眼查企業信息查詢平台上查閱可得，目前全國至少有4278家涉及催收業務的公司。

需要指出的是，這些公司的主營業務有部分並不是催收，比如眾多商業保理公司以及小貸公司，他們本身涉及融資業務，催收是基於主營業務順勢衍生的。而這4000多家催收公司，大概可劃分為管理諮詢公司、資產管理公司、金融/網路科技公司、信息技術公司、互聯網金融信息服務公司、信用服務公司等這幾大類。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越來越多專門處理法律催收的律師事務所湧現：它們處於催收產業鏈的「末端」，通常只接受額度較大的逾期賬款（銀行不良、小貸公司不良），且只通過法律程序解決債務糾紛。對於一些互聯網金融平台上的自然人小額借貸糾紛，他們通常只提供諮詢指導服務。

「我們有自己的電催團隊，但是M2（2個月）以上的逾期，我們就會委託到外包公司進行催收。」一名總部位於華南、下設P2P平台的小額貸款公司人士告訴記者。他還補充道，部分逾期60天內的客戶會提前移交給催收公司，這些客戶基本都是催收過程中被發現跑路、失聯的客戶。

這家公司的乙方（即外包公司）之一，是永旺小額貸款有限公司，該司本身就擁有小貸業務。記者了解到，在深圳市場，永旺小貸、融關資產管理中心都是口碑「還不錯」的催收公司，大多承接逾期較長、失聯、拒絕還款、跑路的客群。

有趣的是，熱錢橫流的民間融資產生的巨大不良，愈發讓這些催收公司低調運作，悶聲發財。記者專門前去融關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但該司得知記者身份後閉門不見，異常謹慎；記者以個人名義發出的諮詢郵件也未得到回復。

記者側面了解到，這家主營個人信貸逾期催收、信用卡催收、法律諮詢、信用卡徵詢調查的催收公司，一共有200多人的電催團隊，在深圳設有3個分部，主要客戶為銀行、小貸公司，P2P等網路金融平台資產承接較少，業務較為火爆。

除了上述直接進行催收的商業主體，近幾年來不良資產處置撮合平台也在興起，2014年底才成立的資產360是其中的一個縮影。該平台業務模式概括起來是「撮合」——把資產方認定的、想處置的不良資產，轉介給相應的處置機構。撮合的一頭包括銀行、P2P平台、小額貸款公司、消費金融公司等；另一頭包括催收服務公司、諮詢管理服務公司、有清收服務的律師事務所等處置方。

「我們是純中介平台，會根據您在我們網站註冊上傳的資料推薦給適合你的（不良資產）處置公司。我們平台按資產包的1%收取服務費。如果你的資產被催收回來，那麼催收公司通常收取資產包的5%—30%不等來做傭金。」資產360客服人員如此回復記者問詢。他還告訴記者，通常債務人身份證、電話、住址資料齊全，且逾期時間不長的，70%、80%都能收回來。

「在工商局上能查得到的估計還是保守數量，很多做催收的都是掛一個諮詢公司的牌子，很難有一個確切的統計數據。據我了解，僅深圳就至少有近兩百家干催收外包的。」一名不願具名的小貸公司高管告訴記者。總體來看，資產管理公司、信息科技公司、律所、小貸公司、線上撮合平台……我國的催收江湖至少聚集著4000多個參與主體。

民間融資井噴催生火爆生意經

催收公司如何營收，這是個問題。

以記者採訪的資易通、快催收、皖江債務三家公司為例，歸納可得：不同的催收平台不同側重，有些公司只接M2（2個月）以內的逾期，有些則放寬到M6（6個月）；有些只接本省逾期資產，有些可接省外，但需要客戶承擔差旅費。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傭金按照回收額結算，催收不成不收費（包括手續費），且賬期越長傭金越高。

「我們的傭金大概是M1（1個月）為10%-12%，M2（2個月）為15%-18%。原則上只催逾期6個月以內的單子，超過半年的不接單。今年以來現金貸火爆，我們接了很多現金貸的單子。」快催收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有意思的是，他還告訴記者，該司催收員至少要有一年催收經驗，「提成可觀」。

深圳皖江債務公司則將其收費標準稱為「雙贏」標準。該司人士告訴記者，該司會根據每個案件可行性進行評估：如果在深圳市內，債務標的低於十萬，該司會收取40%的提成；債務標的達到二十萬，按照30%收費；如果出了廣東省，就需要客戶承擔差旅費，且最低35%傭金提成。總之，不論哪種債務和數額大小，該司的提成不會低於30%，「因為利潤和風險是成正比」。

「我們外包公司收取的服務費是根據實際收回金額進行提點，提點價格會根據我們委託時的逾期天數進行計算，提點價格在10%-30%，月結，這些費用都是由客戶本人支付。」一名小貸公司高管告訴記者。

來算一筆賬：

根據網貸之家數據，截至2017年6月底，P2P網貸行業貸款餘額為1.05萬億元。如果按照業內平均壞賬率15%的比例推算，貸款餘額可能會產生規模在1500億元以上的不良資產，如果算上已出現的壞賬，網貸行業目前整體的不良資產規模至少超過2000億元。

今年以來迅速井噴的現金貸打開了6000-10000億級市場規模，但具體的不良數據並未披露，行業人士估算壞賬率只會比P2P多，不會少。而同樣按照15%的不良率來估算的話，現金貸的不良餘額至少達到900-1500億元。

再來看消費金融行業的不良餘額。12月15日，銀監會非銀部主任毛宛苑在銀監會例行新聞發布會上介紹，截至目前，全國已批准開業消費金融公司16家。截至三季度末，中國消費金融公司行業資產總額1077.23億元，貸款餘額970.29億元，平均不良貸款率4.11%。如果按照這個不良率來測算，持牌消費金融將產生38.8億的不良。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並未將數量龐大的非持牌消費金融機構、以及互聯網消費金融平台產生的不良資產計入。

最後再來看小貸公司不良：央行《2017年上半年小額貸款公司統計數據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6月末，全國共有小額貸款公司8643家，貸款餘額9608億元。但該報告並未透露行業不良。如果按銀監會監管的消費金融機構的不良率4%來保守測算，小貸公司將至少產生385億元的不良資產。

將以上幾塊不良餘額加總，併疊加銀行業金融機構的不良貸款餘額2.19萬億，那麼，我國的不良規模最保測算已經達到了2.55萬億。 「個人認為這是保守數字，應該再預留5000-6000億元的空間，因為小貸的不良肯定不只有4%，現金貸的不良估計也不只有15%，你還有其他一堆非持牌消費金融的不良未納入計算。」，受訪人士告訴記者，這應該是一個「比較樂觀」的測算結果，實際上我國的不良資產規模會更大。

也就是說，4000多個玩家，正在爭搶大概率高達3萬億級的不良資產處置蛋糕。

現金貸助燃催收火爆第二春

不少受訪催收業人士告訴記者，從他們的視角看，P2P和現金貸的潛在不良——「比較驚人」。

9月以來，趣店、拍拍貸、和信貸等一堆互聯網金融公司紛紛披露招股書赴美上市，三四線城市各種借款APP風靡。趁著消費金融的風口，在不到一年的時間現金貸已經打開了6000-10000億的市場空間。在現金貸快速發展的推動下，網貸催收公司蓬勃興起，有業內人士直呼「干催收儼然就是搶快錢」。

一位在小額貸款公司從事催收行業多年的老兵王成（化名）告訴記者，「目前最賺錢的就是網貸催收，身邊已經有朋友開公司專門做網貸的單子了。網貸平台的爆髮式增長催生了一大批網貸催收公司，大蛋糕還沒有分完，要做趁早，而且這項業務很好做。」

為什麼說網貸催收容易做？鑫勝法律的一位合伙人表示，在網貸平台申請貸款的人，大部分屬於法律知識欠缺，經不起恐嚇的人，這是網貸催收最大的優勢。相對於在銀行貸款以及小額貸款的人來說，這部分人更老實，更容易催回款項。尤其是借現金貸的客戶，大學生或者剛出學門的年輕人居多，「經不起催收的考驗」。

「網貸催收雖沒有傳統小額貸款催收的傭金高，但是勝在量大，足以彌補催收傭金低的問題。」王成表示。

催收手段升級

記者了解到，催收公司通常分為電話催債及外訪兩個團隊。有些公司甚至自行開發或租用應收賬款管理系統，對委託案件進行全過程、實時、動態管理。目前的催收手段已經非常「文明」，通常會配合催收信函，在催告過程全部錄音，並將電話、上門及信函等多種催收方式完整記錄，形成完整的記錄留底。

「我們催收從來不打人，就是正規干催收。」一位專門負責現金貸催收的人表示。

記者經過多方調查發現，目前催收手段正在不斷升級，以往用拳頭催收這種粗暴手段雖然依然存在，但大部分已經轉型升級，逐步走向「精神折磨」達到催收目的。

「催收一般就是三板斧，如果借款人都能抗過去，那就不用還了。」該網貸催收人員甚至略有無奈表示。

通常來說，催收分為如下步驟：

第一輪是電話和簡訊轟炸；第二輪就是發假律師函和假法院傳票，上面內容大多直指借款人行為已經觸犯了刑法等誇張內容，恐嚇債務人。此外，一些催收公司或者網貸平台大多能獲取到借款人的親朋好友的聯繫方式，對他們再進行一輪「轟炸」。「這一輪過後，通常借款人就乖乖還款了。」該催收人士告訴記者。

如果前面兩種手段都不起效果，或者客戶失聯和跑路，最後一輪就是催收公司去身份證地址或者常駐地址上門催收， 手段五花八門，「例如，在家周圍貼滿欠款傳單、騷擾家人、在家周圍砌牆、不讓睡覺也就是天天晚上3點鐘敲門等等，反正就是不打人，等到你精神崩潰。」一位有多年催收經驗負責人直言。

雖然催收行業的規模與盈利都在疾步擴容，但一位資深催收行業人士告訴記者，制約催收行業健康發展的核心因素依舊尖銳：

一、國家對催收行業的打擊，如簡訊敏感字眼不許發送、客戶信息安全管制、電話撥打頻率等都大大影響到催收的正常工作；

二、不良的爆髮式增長助推了催收公司的壯大，但也導致了催收公司出現「二道販子」——即目前出現了很多所謂的催收撮合平台，這些平台又會與大量外包公司進行合作，為外包公司找到更多的甲方（小貸公司、信用卡中心、P2P等），但是這些外包公司的催收行為往往並不被甲方所知，這就衍生出不良的催收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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