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燕子李三，就有多少普通百姓對江湖英雄的想像

不知道大家是怎麼知道「燕子李三」的，我的話大概是童年時期的一部電視劇《燕子李三》。男主們顏值不高，除了電視劇名字和主題曲好像也不記得啥內容了。時至今日翻看了劇情簡介，發現編劇不過是借了「李三」的名頭重新演繹了幾個後生的故事，13年又被翻拍一遍改名《新燕子李三》。比較知名的還有一部元彪、朱茵主演的香港電影《神偷燕子李三》，看點是功夫，劇情主線是營救流落風塵的女友，意外收穫是發現片中有個日本人叫土肥原。可查的還有80年代謝添導演的電影，這回主角是燕子李三，把他描繪成一個劫富濟貧的俠盜，並「通過他的愛情遭遇和悲劇結局，揭示了舊中國的黑暗和腐敗。」（1984年11月10日解放日報）再早一點，1971年台灣有一部功夫片。最魔幻的是，去年《北京日報》還登出燕子李三紀念館工程竣工的消息，準備以燕子李三的傳奇故事為藍本，結合當地人文景觀，建設集旅遊、娛樂、武術文化交流、影視基地於一體的旅遊區。

就是在這日復一日的傳說和改編中，燕子李三的真身逐漸隱沒，「劫富濟貧」和「俠盜」成為故事演義的關鍵詞，以至於後來，燕子李三就成了俠盜的代名詞，甚至神州各地「燕子李三」猶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成為一個無法深究的江湖文化符號。在張北海的《俠隱》小說里，主人公李天然就冒用燕子李三之名行走在老北平城。殊不知，這位所謂「俠盜」，吃喝嫖賭俱沾，不僅沒有參加革命，也沒有對抗日本人，除了所謂「輕功」「縮骨術」的絕技有跡可循不負其位列「晚清十大高手」，確實無甚值得大書特書的「英雄事迹」。然而他就這樣跨越百年，活在影視劇一茬又一茬的改編中，活在文學傳奇的江湖世界想像中，活在老北京口耳相傳的奇聞異錄里。

這不會是一篇自詡最接近於真相的人物小傳，畢竟所得並非一手材料，而是拼貼、篩選和比較可信的新聞報道。這也不是為江湖和英雄祛魅的歷史書寫，不過是在可能尋找到的敘述里還原幾代人之記憶。不過或許，看完這些文字記載，你或許能找到燕子李三何以被塑造成這樣一個「俠盜」的原因。

【最有名的燕子李三】

名氣最響，或者說名號最正宗的燕子李三，應該是出生於1895年，名振華北的李景華。出生河北涿州，李景華隨叔叔到滄州。滄州人尚武，李景華在這裡打零工的同時，學了點武藝，後以偷盜為生，自稱燕子李三，以標榜自己身輕如燕。相傳每次作案都會在現場留下一隻紙疊的燕子，擱今天也算是一種行為藝術。

滄州雖尚武，出過大刀王五這樣的「晚清十大高手」，但拳腳刀劍功夫和飛檐走壁還是兩碼事。在一些資料中曾記述，李景華隱姓埋名到少林寺學藝，幾年苦練，功夫大進。此後，他沿著平漢鐵路線來到平津一帶活動，曾在北平右安門外關廂居住，放開膽子大量作案，不久以後便有了「燕子李三」的名頭。（2012年2月8日安徽商報據中國檔案報）也有未知來源里，李景華去武當山跟道士學了幾年輕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少林武當就成為武俠愛好者心中的哈佛耶魯。周杰倫《雙節棍》唱得好：「想要去河南嵩山，學少林跟武當」。不過方文山先生，武當得上武當山學。

這都是題外話了，說回李景華。不管我們的燕子李三在哪學了什麼「蠍子爬」「燕子三超水」獨門秘笈，想要成為江湖的傳說，你得有一個標籤，傳說李景華每次都會效法小說中的江洋大盜留下白紙折的燕子，或者留下「燕子李三」的紙條，這算是一種自我營銷。再者，你得有叫得響的大事。有了大事作為「結果」，「過程」的細節就有人給你添油加醋，絕招也有人給你起名。比如就有知情人松笛說燕子李三作案為減少聲響，會穿五六雙布底襪子，翻越高牆不是「旱地拔蔥」，而是要用腳蹬牆借勁，手扒著房檐才行。（2012年2月8日安徽商報據中國檔案報）

李景華的第一件大事，發生在民國十四年（1925年），他偷了洛陽警備司令部司令白堅武家。相傳他把白堅武隨身佩戴的手槍偷走，吊在白家後花園，並且留了姓名公開挑釁。後來，他開始在北平、天津一代活動，與總理潘復、執政府秘書長梁鴻志等）過招，自然非同小可。

常年偷盜，也不乏被抓的情況。不過，偷盜不及殺人放火，不能算作重罪，通常關個幾天又得把他放出來，而關進去的時候李景華也能想辦法越獄，獄警沒法子也怕越獄累及自身，與其達成協議，晚上任由他出去干偷盜的營生。李景華也很講信用，準點回來蹲（shui）大（bin）獄（guan），警匪一直相安無事（看這段的時候我總覺得過於神話李，這樣的約定更像是一種交易，甚至有可能是李賄賂了看守）。

大概是警匪默契讓李景華越發肆無忌憚。有一天晚上可能偷得太順利有些意猶未盡，他就跑到了太僕寺街一個澡堂子樓頂上吸白面，可巧隔壁偵緝分隊正開秘密會議商量著怎樣去對付他（在澡堂子開會噗），他便在房上偷聽。可能太適意了，也可能警察們沒討論出個所以然，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第二天早上，被晚上開會的警隊誤以為是同僚來佔便宜，一問才發現是要對付的對象，蜂擁而上把他給逮了。

如此輕而易舉，想必是李景華對進號子已是見怪不怪。在牢房裡，他的功夫也沒拉下，據獄友說，他每日的功課有兩種：「一種是用三個手指，拿起一把『大頂』手銬腳鐐，鐵鏈，擊在身上，都聽不到一點響聲，一種是午夜打坐，隔窗觀看星光，以鍛煉他的一雙夜行眼。」

1934年，燕子李三最後一次被捕，後以「竊盜實行強暴」被判12年徒刑，稱其在偷盜中對察覺的看守施以暴力。《北京青年報》考證1935年至1936年的《京報》發現，李景華並不認強暴罪，一度上訴至高分院。不管有沒有「強暴」，相必當年法院這個罪是下定了，否則關兩天再放出來，警察不勝煩擾。

這次服刑期間就沒那麼舒服了，為防止他再次脫逃，法院給他戴上了一種原始野蠻的刑具，叫「木狗子」（我嘗試查圖片但是失敗了，只知道是「裝於犯人兩腿間，使兩腿不得自由伸縮離合的刑具」）。據說他的足筋也被挑斷。一年寒冬（大約民國二十四年前後，也就是1935年）雙腳創口凍壞了，氣病交集，一命歸陰。（據1946年12月10日《新民晚報》）

不過我又在《北京青年報》查到的1936年3月6日《京報》中，看到另一個死因：「看守所李國華虐斃燕子李三，現李已被撤差，又經犯人控告」，只是不管是病死還是被虐至死，死屍無人認領，作為普通人，死態聽上去都是十分凄涼，更不必說他生前身手矯健，一時風光無二。

直至這些內容中，談及「劫富濟貧」的少之又少，倒是看到他黃賭毒俱沾。想來這個傳說，與他偷盜被爆出的都是高門大戶有一定關係。不過藝高人膽大，出趟活兒性價比，自然是達官貴人更值得偷一點。而彼時社會混亂，軍商勾結，有點家底的未必乾淨，被偷老百姓自然拍手稱快。當然也有他施捨窮人的文字，但也刻意強調每次只把所得大量財物的一點點分給窮人，剩下的都吃喝嫖賭抽了。李三死後3年，《燕子李三》一書在東北出版，在全國暢銷，大約在這時起，他作為俠盜的形象一點點被豎立起來。

【最滑頭的燕子李三】

說完名氣最響的李景華，再來看看山東濟南的李聖武。李聖武名氣不及李景華，又沒接濟過窮人，但是此人輕功同樣了得，傳聞拜過道教師父練輕功，能前跳一丈五（約5米），後跳一丈二（約4米）。16歲出道，因偷民國時期省主席韓復榘的辦公室，以輕功逃脫追捕而一戰成名。

抓捕他並不容易，從民國到日偽政府時期再到解放前期，隸屬於各個政權的警察們沒少抓過他。日偽時期，李聖武在煙館裡抽大煙，被偽警察發現。抓捕他時，李聖武先以「叭叭」兩聲鳴槍嚇住偽警。慌亂中他趁煙館烏煙瘴氣逃走。不一會日本人把大觀園包圍起來搜查，結果此時李聖武卻回來在外圍看熱鬧，足見其囂張程度。而即便被擒獲，傳說也能以道家內功「縮骨術」卸脫捆綁身體的繩索，越獄是分分鐘的事兒。

1948年濟南解放後，抓捕李聖武成了濟南公安第一要務，也很快有了眉目，然而第一次抓捕後在押解路上他掙脫繩索踩著行人的頭逃走了。不甘寂寞的李聖武逃脫沒多久就復工了，同年12月16日凌晨，濟南市緯四路慶豐金店被搶，經理吳本一被歹徒打死。勘察現場後警方推測，歹徒是從二樓窗口進入，逼迫經歷交出金庫鑰匙，經理不從遂遭槍擊。搶得財物之後，歹徒沒急著走，而是在店裡吃起了飯喝起了茶，直到天亮才離開，走前還留下了名號，「正大光明劉基作」。

警察一看呦呵，可以嘛居然公開叫板。然後就開始調查這個所謂的「劉基」，一查還真有此人，解放前也算是一個大盜，再一查不對嘛，這人已經給抓了在監獄裡蹲著呢，難不成白天蹲大獄晚上上房梁兩不誤？結果人劉基一聽就咬定——這絕壁是李聖武嫁禍我啊！後警方調查，劉基卻無作案可能。（據2011年9月2日齊魯晚報）

到底是不是嫁禍，找到他就能知道了，加上李聖武一直在通緝的名單里，所以警方一直沒有停止追捕他的工作。而這一年冬天李聖武也沒少犯案，他搶劫了老鳳祥金店，並槍殺了利元和金店的老闆紀博汀，子彈穿顱。這位老人家可不是什麼萬惡的資本家，而是個慈善家，創辦了私立紀氏宏道小學，讓窮孩子免費上學。如果說老「燕子李三」還跟「俠」字沾點邊，那麼李聖武可是個完完全全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據2015年6月7日齊魯晚報）

第二年5月，流竄至江蘇徐州的李聖武又背了兩起搶劫金店的案子。作案手法與在山東如出一轍，樓頂破窗入室，用大塊膠布貼在玻璃上向內推倒防止發出聲響；把看店人捆綁好後打開店門，搶完財物大搖大擺地離開。或許是太囂張，關鍵時刻靠群眾。一處徐州解放後被改造的風月場有個男人持槍入住，「不許再進人，這裡面的房間我全包了」並關上大門，禁止人員外出，姑娘一看不對，偷偷到公安局舉報。

參與抓捕的老警員回憶，當時抓捕行動調動了整整一個連的兵力（解放初期軍警不分？）便衣警察負責堵門窗，消防隊員潛伏在鄰屋房頂，三個老偵查員手持短槍入室抓捕。

李聖武可不是吃素的，偵查員入室之際他便跳出窗外，施展輕功飛上鄰屋，被那裡的消防隊員用繩索絆住活捉，所以說，大俠單挑還行，人多想強行突圍就不來塞了。

捉回來自然要審訊，為了防止他逃脫，警察給李聖武上了手銬腳鐐。這貨也很嘚瑟，主動說這種刑具對我沒用，一邊說一邊演示腳背綳直，與小腿成一線的「縮骨功」，鐐銬旋即脫落。演示完他很「仗義」地表示不會逃跑，對於盜竊供認不諱，但自稱「俠盜」「劫富濟貧」，不認命案。

審訊還沒什麼進展，濟南方面要求押解回去專門審（當時徐州應該隸屬山東管轄範圍），為了防止路上李聖武施展奇術逃脫，用了帶鋸齒的洋鐐銬，還有一個關老虎獅子的鐵籠子。傳聞說李聖武看到籠子還說：這籠子我認識，就是關老燕子李三的。又是自詡俠盜又是標榜自己和老燕子李三用同一個籠子，這個李聖武也算是用繩命在COS。

或許是我人民政府的看守人員不受賄賂，或許是李聖武太自信沒法抓住他殺人的證據，以為過幾天就會放人，畢竟三年前民國政府也判了他死刑照樣逃掉了。不過這次沒這麼僥倖，李聖武很快就嗝屁了。10月27日被執行槍決時，李聖武28歲。

【最迷幻的燕子李三】

在眾多燕子李三版本中還有一個比李景華更老的滄州市獻縣李三，名叫李雲龍，前兩年有個名叫李二輝的人出來說自己是其第七代傳人，2015年的《滄州日報》上有報道稱獻縣《四十八村鄉土教材》等地方志書（教材=地方志書exm？）中都曾提及「鎮上燕子李」。還有一首關於四十八村的民謠正面提及了「燕子李」。民謠說：「陳家莊北邊挨河口，古庄的人們賣香油……石家疃的織褥面兒，十字大街元昌樓……鎮上（東鎮上村）出了個『燕子李』，關尹庄起了兩座大高樓。」報道稱其中的燕子李就是李雲龍，但並未從民謠中看出此燕子李會輕功，是飛賊。不過，迷幻的是，所謂傳人李二輝寫的「專著」名為《「盜俠燕子李三」及其輕功揭秘》，2014年12月李二輝申報的「燕子李三輕功」還被正式列入滄州市第五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原來，燕子李三傳奇不僅成全了我們普通人對江湖英雄的想像，也成全了很多人對祖先的別樣憑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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