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仁波齊》:我們如何想像西藏?
有史以來,由於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西藏長期處於人煙稀少、與世隔絕的「化外之地」狀態。即使明清時期通過理藩院和「金瓶掣籤」等制度設置,力圖將其納入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政治架構當中,西藏依然與中央政府保持著相對鬆散的類「羈縻」狀態,並在1911年清帝國瓦解之後迅速成為半獨立的地方政權,直至新中國於1955年完成對西藏的和平解放。
這種特殊的背景,使得西藏天然具有「桃花源」的想像空間。學者汪暉寫道:「遙遠的歐洲人創造了一種想像的、超現實的西藏形象:一片未受文明污染的、帶著精神性的、神秘主義的、沒有飢餓、犯罪和縱慾的、與世隔絕的國度,和一群仍然擁有古老智慧的人群。」而這難道不同樣也是我們通常對於西藏的刻板印象嗎?
發明「東方主義」一詞的薩義德,意指的不是一種西方對東方抱有偏見與歧視的「地圖炮」,而是一種將自我的刻板想像幻化並投注到「他者」身上的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這種「東方主義的幻影」並不僅僅屬於西方,如今它也正在成為我們自己的創造物。例如,雲南中甸縣為發展旅遊業更名為「香格里拉」,這個西方三流小說家在一百年前自己意淫出來的名堂,如今卻被我們奉若神明,煞有介事。在這種背景下,即使我們曾經親身前往西藏,在短暫的旅行停駐中,所看到的往往並不是西藏的真實面貌,而是我們已有的西藏想像的印證。
在汪暉看來:「西藏文明是偉大的文明,藏傳佛教有悠久的傳統,但它們的意義並不存在於『東方主義的幻影』中。西藏必須從西方人的想像和香格里拉的神話中解放出來,否則不會有真正的進步。」
而《岡仁波齊》的可貴之處便在於:它不是以遊覽的姿態去拍的高原風光的「旅遊宣傳片」,也不是以獵奇的眼光講述的「西藏逸聞趣事」,更不是高高在上地、抱著所謂「現代」和「文明」的優越感,去打量或嘲諷朝拜這種「愚昧落後」的古老形式的產物。《岡仁波齊》產生於與長達9個月的朝拜之旅的朝夕相處,產生於張揚在西藏的深度生活經歷里。唯此,我們方才看到了一場真實的朝拜之旅,以及其中真實的朝拜者的生活世界和信仰世界。它會讓我們覺得,我們之前去過的是「假西藏」。
片中的許多段落,展現的是朝拜途中所經歷的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和事故。譬如,由於雨季漲水,一行人來到了一條橫亘318國道的湍急的河流面前,他們在水邊停了下來,正當觀眾都以為他們會暫停磕頭、先蹚水過河再說的時候,他們輕描淡寫地商量道:「怎麼辦?」「那就磕過去吧。」短短的兩句交流之後,便是他們接二連三地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泥漿幾乎漫過頭頂,我們已經很難分辨到底是在磕頭還是在「游泳」,伴著旁邊車輛的飛馳而過、水浪四濺……不是湛藍的天空、潔白的哈達、動人的梵唄,而是骯髒的泥漿、污穢的身體、喧鬧的道路。這是我們從未想過的朝聖景象,也是對我們心底的「東方主義幻影」的一場必要的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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