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詩:第○交響曲

說兩句。既然用這個專欄名,就發一下這個組詩吧。12年前,那還是「崛起」和「西部大開發」之初,料不到終於就「盛世」了……只能慢慢琢磨一下《盛世》組詩了。

組詩:第○交響曲

      你從死向著不死走,從哈哈鏡走到魔鏡

        ——調笑令:舞蛇者說步王敖韻

      我鬆開手,於是墜落

      我尖叫,驚起滿天的星光

      我跌進灌木叢里,像一個走運的使徒

      我竄出峽谷,身後是歷史的雪崩

        ——題記

  第○交響曲:死亡

死亡是一塊祖母綠,嵌在天上

死亡是一隻強勁的麥克風,插進雲里

死亡發出劣質油漆獨有的芳香味兒

那麼多人把死亡死命攥在手心裡攥出血來

死亡戴著哲學的皇冠在書桌前呆坐著從早到晚

死亡把最不緊要的東西一字不漏地刻在碑上

死亡是恰帕斯起義軍荷槍實彈把守住邊界

死亡在嘲笑死和不死的狂想

死亡,是沃爾瑪麥德龍華潤百佳的總和

死亡搶在創世的那一天登記註冊

死亡長盛不衰,貨源充足

在供應死亡的流水線上兩排操作工加快了速度

死亡被批發給經濟,政治,和軍事

死亡埋頭在華爾街和國會,不知疲倦地算了又算——

從死亡的井眼裡究竟噴出了多少利潤,其中

該拿多少的百分比敬奉給上帝

死亡在發動金融風暴。死亡在財富論壇上低聲咆哮

死亡從勞動路,從解放路和人民南路掩鼻而過

死亡開出期票,兌付拖欠的工錢

死亡站在鏡子前,左轉右轉,試著歷史的花衣裳

死亡吃著五塊錢的刀削麵。死亡發表論文

正確地指出根絕癌症的終極療法,以及根絕魚類

根絕情慾,根絕城市,根絕宗教,根絕地球

根絕語言,根絕一切像風和不像風的東西……

  第○交響曲:敵人

敵人,啊無敵的人!跪在

紅衣主教頭頂,大聲地喝湯

崇拜他吧!就像崇拜斯大林的狗

像迷途的羔羊蹭破了蹄子

扭傷了脖子,匍匐著掙扎著號啕著

要把天主教拉回正道

和平年代的敵人,鼓起腮幫

吹著行軍號慢慢醒來

從航空母艦的甲板上敵人作勢起飛

從我的腦殼底下

上千頭蛆蟲頭插著天線

在兩座碉堡之間的開闊地,衝鋒,撤退,亂作一團

敵人是一個詞……火災!痙攣!過勞死!

是密罐車裡焦急的回聲

是垃圾,一堆綠色垃圾!

(送進垃圾站,運去填海)

而有時,是一個僅僅與垃圾有關的詞

一個找不到客觀對應物的詞

但是崛起,招手,過份膨脹以至於無敵

敵人向西部挺進,用聯歡會

締造一個悲慘的秩序

敵人用眼淚澆灌愛情的花朵!

敵人死前無敵的樣子

像一群兩歲到兩歲半的貓

一群假貓!鑲著金牙和死魚眼!

一萬隻煙囪捅破森林

一億圓愛國公債

一百顆熾熱的油,潑向人民的大海

敵人!就是那個虛構我們的現實的人

那個領我們到黃河源頭漂洗了一千零一次的人!

但是……崇拜他吧!崇拜!發抖!這無敵的敵人!

他在全世界尋找石油

他鞠躬盡瘁,至死不休

快快團結起來呀,共青團員們

快快團結在敵人四周,像擋泥板,像電流

你聽,他的嗓門多麼細呀!多麼溫柔!

他哭!他笑!他在宣揚國家的個性方面熱昏了頭……

  第○交響曲:哼著小曲兒回希臘

把愛過的書殺死

把美景塗黑

把死人趕回天上去

  吹著泡泡糖回希臘

把芫荽切碎

用慢火煎洋蔥

揉一層蛋清在美白的肌膚上

  吹著泡泡糖回希臘

在木星上種植海洛因

把李白的月亮加以改進

劃著十字賣淫

  吹著泡泡糖回希臘

抱礦工家的寡婦

親無辜的孤兒

流價值十美分的淚

  吹著泡泡糖回希臘

買掉了價的春天

參觀自由島上的監獄

住垃圾山下

  吹著泡泡糖回希臘

啃一九八九年的饅頭

下六月雪

發唐代的瘋

  吹著泡泡糖回希臘

  第○交響曲:關於五的十四行詩

你站在五星級飯店的門口風度翩翩

向著五千年前的祖先伸出火熱的右手

你五官生動,生動地殘留著五代的畫風

五花大綁!五馬分屍!你被五月的街道處以極刑!

五天後,你心甘情願地復活

口袋裡的聖餅,剛好剩下五塊

你憤恨地望了最後一眼的大地啊,此刻,五穀豐登

而你風餐露宿,走向多災多難的二○○五年

沿著軍用地圖上標出的五個方位

你五音不全的生涯塗滿了整整五張五線譜!

「無端天與娉婷啊」,望著小你五歲的小愛人

悲痛像重金屬經呼吸道和消化道全面滲透你的五臟六腑

帶來頭暈、鼻塞和嗜睡症,你五指僵硬

聽憑五光十色的天使拿你的骨殖盡情褻瀆著五湖四海!

  第○交響曲:狂歡者

狂歡者坐在電椅上

   成了被狂歡者

狂歡者拉下電閘

   那矗立在萊茵河上的教堂剎那間通體透亮五彩繽紛噼哩啪啦摔慘了

狂歡者砸爛電燈,電視,電唱機

   向愛倫坡的稿紙和墨水瓶傾注兩百零六千加侖的歇斯底里

狂歡者錯把自己變成了

   全宇宙最大的發電站

      現在她不得不僱傭

              五百名電工!

              五千隻電鴨子!!

              五萬個電警察!!!

狂歡者歪著她左邊那隻神經質的電脖子向被狂歡者大笑著求饒——

  第○交響曲:虛無七問

有沒有不帶惡意的虛無

像我在廚房裡不帶惡意地削著土豆皮切著牛肉燉一鍋土豆牛肉湯?

哪兒是虛無最常出沒的地方

紐約巴黎佛羅倫薩還是我國的柑橘之鄉游泳之鄉舉重之鄉?

虛無是否有一個可供觸摸的形體

跟蘿蔔核彈股票良心跟現有的一切存在物相反,好比在觀念的鏡子里?

究竟虛無喜歡什麼樣的陽台和屋頂

紅的綠的白的鑲花邊的雕龍的漆著藤蔓圖案的還是帶裸女像的?

從古到今虛無的基因可曾遭到過篡改

否則為什麼免疫系統衰竭性格畸變貞操和記憶力完全喪失?

虛無發出的氣味在所有場合都一樣嗎

縱然當它還處在從死魚骨骸和變形蟲身上吸取養份的鞭毛形細胞階段?

假如有一天一切都虛無了那該怎麼辦

是繼續反對布希布萊爾施羅德普京小泉金正日盧武鉉……還是厭煩地咂咂嘴?

  第○交響曲:在不道德的低空飛翔

全世界的烏鴉都恨我

一個另類天使

紅鬍子,光頭,睡得很死,啪嗒啪嗒

患不孕症而且鼻竇炎

在那個絕對值得紀念的下午當命運的大手

從臭哄哄的人群里把我

硬生生拽走

鑽過高山,橫渡大海

啊,閃電般驚奇——

在道德的七重天上終於看清楚了……

我哭!我跟壞蛋們扭打!在

歡天喜地的婚宴中

吃燒鵝飯

跳脫衣舞

努力做到中庸

被孩子們拋棄的夜是多麼地漫長喲!

嗨,誰往我的禱告里拚命摻沙子!

「像一首偽民歌那樣

        勇敢地

          唱出來吧!」

那樣純正,粗俗!我要慢慢地很慢很慢地

收攏起翅膀

……為了一下躥到評委們面前

清一清嗓子

宣布一個合併計劃

說出愛

贏得額爾古納草原

移居到秘魯……我說:

什麼樣的空曠都不能把我嚇著

什麼樣的恨都不能

       阻止我

         跟缺乏蛋白質的人們戰鬥在一起

在一棵老樹上,代替公雞

高興地

快速地

唱足兩個小時

我尊貴的靈魂和永恆

純潔的胃口將從此接納你的不愛

像我血管里不知名的

        雪萊那樣

           唱著,唱著

你的管風琴,你的大街,你的無理取鬧

這不停的

    花樣翻新的舊世界喲——

  第○交響曲:自戀是高於發瘋的美德

我哄自己入睡。我講

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

給自己聽。我鑽過長長的隧道

毫無損失。我看到自己

在鏡子里美極了,我忍不住

羞澀地唱了起來

我這麼說,絕對沒有

要擴充軍備的意思

我靠在自己的肩頭

唱:啦啦啦,愛你一萬年

我修築了一條長達

十公里的美食街

我大張旗鼓地表揚好人好事

哎,我的人民全哭了

總有一天我要殺死所有討厭的書

我的刀子是乾淨的

舌頭是有力的。我的房間里

全是玩具,和黑名單

六十億個經濟人為

贏得我的寵愛正不分晝夜博奕著

我的記憶里全是鄉村招待所

上空那一鬨而散的星光

現在我知道了:從那顆最美的

良心裡不能榨取到什麼

  第○交響曲:在高音區繼續顫抖

為了收集春天所浪費的每一滴精液

山崗上的金孔雀,繼續撐開溫情的尾羽

這是嫉妒和奉獻夾纏不清的時刻。那繼續

用薇依和卡夫卡折磨自己的愛人這一次終於

把來信統統丟進了火里:再不能繼續溫情下去了!

這無邊的黑暗是不是該繼續讓開一點點

好讓我繼續修改那首永不可能寫下的情歌

假設地球抱著這錯誤的假設繼續在街頭行善

既不快樂,也不厭倦,更不消沉

那麼這希臘繼續存在下去又有什麼用!

奔跑吧奔跑吧奔跑吧,從高處吹向高處的風

請繼續停下來看看小白鼠們長得多歡呀!

我向爸爸投訴第二天媽媽就解僱了我——這叫報應!

旅遊業一天天地繼續逼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誰又在乎我要繼續比國王們早死半個月!

是你嗎?繼續在獨身的陽台上邊洗衣服邊唱集體之歌

像一道早年的傷口被天空繼續展覽著愛撫著

在正對著你家窗口不遠處的爛尾樓的樓頂

萬能的神啊,繼續用紅五星探照音樂學校的深淵吧

把未來的奴隸們,塗寫在一堆一大堆繼續反叛的稿紙上吧!

  第○交響曲:不死

被另一隻螞蟻狠狠捏死。被灶台邊上

小瓦罐里的大西洋一口氣淹死

被五十本天書和一疊厚厚的

冥紙輕輕壓死——拋向作者的媚眼

終於,在多年後被誤讀為讀者不死

當華盛頓在最後一個死人的注釋下繼續不死

在宇宙飛船上,在愛國的真空中失重的亡我之心不死

就像符號不死,文本不死,南極的企鵝不死

說好了不死但生為一隻熊貓終究難逃一死

的牡鹿在死後的第一次逃竄中猝然不死

僅僅出於對想像力的一次天才的褻瀆:不死

再一次化成堅不可摧的坦克在死者的哭聲中疾駛——

用不再動蕩的教堂紀念地獄深處的偽耶穌幾乎不死!

用啐向耶穌的口水宣告改良主義瘋咬著革命的後腿不死!

(2005.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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