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鬧,一場五千年的性壓抑
再悍的悍婦在它面前都要情怯。
法國漢學家葛蘭言曾在《古代中國的節慶和歌謠》中提到:「過年是交配的時間。」而臘月則是操辦喜事的高峰期。
剛剛從用力過猛的年會,以及過分密集的春節酒局中絕地求生的小李,又馬不停蹄地投身到一場更巨大的荒謬之中:
「當天的迎親隊伍十分壯觀,一行人浩浩蕩蕩,踏得馬路塵土飛揚。新娘和新郎的胸前顯掛著寫有「姦夫」、「淫婦」的紙板,在十來個親戚或鄰居的督促下,喊著下流的口號。稍有不從,便要受皮肉之苦。就像一場發生在21世紀的『鬥地主』。
剛剛緊走幾步,新郎新娘在簇擁下終於來到了婚房。喝嗨得六親不認的親朋好友,已經手持道具等在一旁,朦朧的酒眼裡再次煥發出光芒。」
這並非孤例。在搜索引擎輸入「鬧婚」,出來的新聞可以說是卷帙浩繁,而新近的一則來自江蘇鹽城。
事情發生在剛剛過去的戊戌年臘月的某個傍晚,第二天,「公公在婚宴上衝上台強吻兒媳婦」的小視頻在各大朋友圈播放了300多遍。
公公的力比多(精神分析學裡的性力)在鬧婚環節中得到釋放,事後他給出了這樣的解釋:「親吻只是借位表演。表面上這些象徵性的背呀、抱呀、摟呀都有,習俗就是這樣,但不能鬧得出格。」
鬧洞房生存手冊:歡迎來到成人世界
屏幕前的觀眾忍不住問:鬧婚的陋俗到底有完沒完。而答案往往是殘忍的。這項存在了數千年的內隱文化,恐怕難以在朝夕間驅除乾淨。
縱觀整個中國婚俗發展史,「鬧婚」源於黃帝時期,幾乎和華夏文明同步出現。後來又被作為婚禮中的重要程序,在南北朝時期被固定下來。
它的生成和構建基於這樣一個事實:當時,盲婚啞嫁是常態,素未謀面又毫無性經驗的新婚男女,進入到洞房,就像進入了一片知識的荒原。
於是,作為「過來人」的三姑六婆、叔伯兄弟便主動肩負起「傳道,授業,解惑」的責任,「鬧洞房」則成了無數代新人的性啟蒙公開課。
時人巧借「驅惡鬼」之名,以「人不鬧,鬼就來鬧了」的隱晦借口,對新人行之以「性教育之事」。平日里被視為禁忌的「性」,在這一天可以名正言順地擺上檯面。
據《民國十八年·合江縣誌》記載,婚禮當天,鬧洞房的人無輩分尊卑之分,往往肆意而為,男女老少齊聚一堂,相互分享自己珍藏多年的黃段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若拋開個人隱私不談,這場原始粗暴的「突擊訓練」,由於教育形式催人「直面人生」,效果往往很不錯:
約定俗成的性遊戲,一舉拉近了新人之間的距離,掃蕩掉二人對性的神秘感和負罪感,迫使他們進入到夫妻角色之中。加上洞房的裝飾物多為紅色,伴著簫聲和隨風搖曳的花燭燈影,人對性的追求一下子便被激發出來。
變味的成人遊戲
隨著時間的發展,「鬧洞房」的習俗像大篷車一樣,在南北流竄,各地之間互相汲取。
除了充當著「親密關係的潤滑劑」之外,「鬧婚」遊戲還衍生出耐人尋味的性意味。
據《漢書·地理志下》的一段記載,「賓客相過,以婦侍宿。嫁取之夕,男女無別,反以為榮。」大意是,有客人來,新郎讓老婆服侍他睡覺。結婚當天,男女之間並不介意這樣的事,反倒覺得很光榮。
早在東漢末年,哲學家仲長統便斥之為陋習:「今嫁娶之會,捶杖以督之戲謔,酒禮以趣之情慾,宣淫佚於廣眾之中,顯陰私於新族之間。」簡而言之,這種風氣簡直污得奇詭。
除此以外,玩得太過火的人們還鬧出不少人命,「新郎被塞進柜子活活憋死」之類的婚禮事故也比比皆是。
為了保護新娘,明代衍生出「喜娘」一職,即今天所說的「職業伴娘」,專門指點新娘的梳妝和洞房之事,又替新娘應對「鬧婚者」的騷擾。至於「鬧洞房」的賓客們,對此新俗也喜聞樂見,畢竟又多了一個下手的對象。
但性教育作為人類存續的剛需,沒有什麼力量能撼動它,即使在「存天理,滅人慾」的特殊時期,鬧洞房也沒有被消滅,反而發揮了前所未有的教育作用。
清代以後,鬧洞房更是氣象萬千,衍生出文鬧和武鬧。
康有為在逃奔日本期間,參加了華僑梁渭家的婚宴,期間即席出一趣題,請新娘和新郎分別在「司月二大」、「旦牛住了」八個字上各加一筆。新娘新郎只好握筆遵命。隨後康有為又令二人齊聲讀出。新郎新娘兩頰緋紅,難於啟齒。康有為只好代為朗讀:「同用工夫,早生佳子」。
但在洞房夜吟詩作賦的只是少數。本著能動手就不動口的原則,武鬧更能攪動氣氛。
現今西北部分地區仍保留著「打女婿」的習俗。新婚之夜,親友畢集,「以竹子杖打女婿為樂」,但並不「真打」,只是象徵性地敲打幾下,提醒新郎要愛惜老婆。
「它很荒謬,其實跟婚姻沒什麼關係」
時間來到21世紀,國人談論性的方式正在改變,人們能輕易地從91porn,或是折了兩次的情色雜誌中獲得啟蒙。簡單粗暴地把「性教育」等同於「交配教育」的人也越來越少。
而這些早已失去原本意義的鬧婚遊戲,卻看不出任何消停的跡象,甚至以一種傳統的姿態變本加厲。
2012年至2016年期間,全國新聞媒體所報道的婚鬧新聞高達142例,其中包括山東泰安伴娘被伴郎猥褻事件。而來自遵義的新郎官小夏,被3名鬧婚的發小捆綁住手腳,最後因意外導致十級傷殘——在人生的特定時刻,事故發生得像一場不可抗拒的玩笑。
而據網易數獨的統計顯示,全國多數婚鬧事件的受害者,大部分為新郎,其次是伴郎或伴娘,最後是新娘與雙方父母。
而根據近五年的新聞,山東、雲南、河南、陝西和廣東的鬧婚風氣最盛。其他省份如四川、湖北和山西的奇葩事件也時而見諸新聞。
因為在這些地方,親朋好友的意見在婚禮籌備中顯得十足重要,在這個過程中,迎親怪俗往往被後輩傳續下去。
「高中生物課本告訴我們,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結婚,但我沒得選。」
「我若是有日本丈夫志節的話,早該切腹了。」
在強大的現實引力面前,大部分經歷鬧婚的年輕夫妻最終都會妥協,儘管大多數人對充滿性暗示的遊戲不情不願——只是礙於場面和氣氛,忍聲吞氣,將鬧婚進行到底。
而隨著話語權和無禮要求的不斷加碼,夫妻二人往往什麼都不剩。
就連華人導演李安也坦誠,電影《喜宴》里的情節近乎於他「結婚實況的翻版」:「我一直覺得喜宴很荒謬、很假,它是一種社會表態的儀式,其實跟婚姻沒什麼關係。」
影片結尾,目送著最後一位客人的背影逐漸遠去,新娘靠在新郎的肩頭,彷彿打了一場世紀硬仗。
在沸沸揚揚的婚鬧醜聞之下,「職業伴娘」應運而生,而在數字文明的技術加持下,有人則走得更遠。
「新郎的老婆,只有新郎本人才可以看到……在其他人眼裡,新郎只是一個人穿著很正式的燕尾服,頭戴VR設備,面對一團空氣,傻戳戳地站在教堂里。」
這是一場「二次元VR婚禮」,整個儀式看起來很詭異。不過,新郎說:「這樣,就沒有人鬧婚了」。
參考資料
[1]《How Chinese Bridal Hazing Became an Excuse for Obscenity》,ZengYuli
[2]《逾七成受訪者呼籲抵制低俗鬧洞房》,中國青年報
[3]《喜宴》豆瓣影評
[4] 《我們分析了近五年的新聞,發現山東人最愛鬧婚》,網易數獨
[5] 《鬧洞房風俗中的隱喻功能探析》,李垚
[6]《婚禮上,公公醉酒強吻兒媳,還有人叫好,全網都被噁心到了》,澎湃新聞
[7]《從被襲胸到墜樓身亡,「鬧伴娘」陋俗到底是怎麼來的?》,中國新聞周刊
[8]《鬧洞房是中國社會一種特殊的性教育方式——性教育研究之三》,張啟哲
[9]《我跟二次元老婆結婚辣!還在婚禮上還親嘴辣!》,PingWest品玩
供圖 / 視覺中國 / 東方IC
撰文 / 吳 珺
編輯 / 簡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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