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城過大年

今年我本打算去紐約過年,卻陰差陽錯來到一座江南小城。

這座小城離上海不遠,是我兩位合伙人老王與張總的故鄉。

那天正好下雨,我們白天出發,進小城前開了一段蜿蜒崎嶇的山路,到達已是晚上。

小城的路燈本就不多,再加上郁沉的天氣,令這個陌生地方看起來陰森森的。

我搖下車窗,被凍得猛一哆嗦,張總見狀大笑:

「你在北方呆久了,現在曉得南方冷了吧!」

我:「你們這裡有多少人?」

老王:「五十萬吧。」

我:「那…圈子豈不是很小?」

張總:「對啊,年輕人都一起玩,我和老王從小就認識了。」

我在心中嘀咕:

「那八卦豈不傳得很快?」

我從小在上海北京這樣的巨型城市長大,因為想嘗鮮,大學來到一座兩萬人的英國小鎮。

那四年最深刻的體驗,就是鎮上人際關係太近,每天都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天不見隔天見,街上不見餐廳見。

我有個朋友是花花公子,他和我吐槽,在這種小鎮上,劈腿是不可能的。

體驗了四年小鎮生活後,我又開始報復性的在世界上最大的幾個城市流竄(紐約、倫敦、新加坡、北京),享受起大隱隱於市的感覺。

我住在老王家,車還沒到家門口,我就遠遠看見一個女人穿著棉襖迎了出來,一條白色小狗也跟著跑出來,跑到跟前就朝老王撲去。

老王對那女人說:「辛苦了媽媽,辛苦了。」

王媽奪過他手中的包:「不辛苦,知道兒子要回來,在門口坐一天了~」

張總從車裡掏出個禮盒,在門口脫了鞋進去遞給王媽:

「阿姨這是給你的化妝品~」

王媽很高興,看著張總說:

「飛飛(張總小名),你長高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

張總今年27歲,早已過了長個的年齡。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我一覺睡到中午,直到王媽上樓喚醒了我:

「起來啦,今天去舅舅家吃年夜飯。」

我迷糊著眼睛問:

「怎麼去?開車嗎?

王媽笑著說:

「開什麼車,走著去。」

我睡眼朦朧的穿好衣服出門,才發現門口就是一座公園,穿過草地,我看見一個微縮版的西湖,湖裡有山有水有塔,只不過都比西湖那一套要小一號。

我們走到湖邊,上了一個竹筏划到對岸,上岸後又走過一條鋪滿石板的曲徑才到了一戶大院子。

甫一進門,門口鐵籠里一黑一白兩條大狗就狂吠起來,院子里坐了好多人,正圍著一盆火炭吃櫻桃聊天,其中有個男人聽聞狗叫站起來做了「噓」的手勢,狗狗們就瞬間收聲了。

看來他就是舅舅。

舅舅很開心地招呼我們,還從裡屋搬了好幾把凳子出來。

我吃了一顆櫻桃,然後偷偷問老王櫻桃核扔哪,他詫異的看著我:「院子里啊。」說著便把一顆櫻桃核吐到土壤中。

我也跟著吐了一顆。

他:「十年後再回來,這裡就有兩顆櫻桃樹了。」

我倆找了兩個板凳,在火盆旁靜靜取暖,我從茶几上拿了個橘子吃,那股清香令我突發奇想,吃完橘子就把橘子皮順手扔進火盆,沒多久一股成熟的橙味就彌散在整個院子。

一位老公公可能聞見了香味,走過來瞧見火盆里的橘子皮後皺了皺眉,默默用火鉗將它們挑了出來。

我趕緊低下頭玩手機。

年夜飯第一道菜是一大砂鍋雞湯,最上面飄了一層厚厚的油脂,我嘗了一口,比以前喝過的雞湯都要醇厚,喝了一碗後我也顧不上體面,又連盛了好幾碗。

舅舅一邊抽著煙,一邊笑眯眯看著我:

「好喝吧,這隻雞是山雞,今天剛從山上捉下來殺的。」

他邊說邊幫我盛了碗雞湯,然後繼續叼起煙來抽:

「年夜飯都是我做的,覺得好吃的話下次寄兩包煙過來哦,用順豐就可以,門牌號走的時候抄一下。」

一桌人都被舅舅逗得大笑。

這時一盤超大的牛頭上桌了,那牛頭未經切割,原汁原味被端了上來,看上去既令人食指大動,又有點望而卻步。

舅舅大喝了一聲:「拿刀來!」幾秒後他手中就多了一把砍刀。

他嘴裡叼著煙,左手按住牛角,右手握著那把刀庖丁解牛,不一會兒就割出了一整盤齊刷刷的牛頭肉,最後還拎起牛的舌頭一刀割下來放進我盤子里,然後笑著說:

「門牌號記好!」

桌上又是一陣鬨笑。

我很愛吃牛舌,但這麼吃還真是頭一遭,放進口中咀嚼了幾下,覺得要比日料的牛舌更原汁原味。

舅舅切完牛舌用本地話講起了笑話,我也跟著樂了起來。這座小城離上海不遠,他們的家鄉話我大概能聽懂。

那位挑橘子皮的老公公看見我笑,驚奇的用家鄉話問我:

「你也能聽懂?」

我用上海話說:

「差伐多,差伐多。」

一桌人又笑了。

吃完飯我們走了幾步,去老王另一個舅舅家喝茶,能看出這個舅舅很愛茶,整套茶具一應俱全,一沏一泡都茶道風範十足。

我們剛聊了幾句,割牛頭那個舅舅就從門口晃晃悠悠的踱了進來,能看出他喝多了。

愛喝茶的舅舅趕忙把茶壺裡的茶倒了,從抽屜里拿出一瓶蜂蜜舀了兩勺進茶壺,然後沖成一杯蜂蜜水遞給割牛頭的舅舅。

我看了眼裝蜂蜜的瓶子,上面沒有商標。

割牛頭的舅舅喝了兩口,拍著我肩膀說:

「以後遇到什麼事情儘管找我,我外甥的朋友就是我朋友,我從小見不得我外甥吃虧的。」

他頓了頓:

「當時我家的狗剛抱回來,他嚇得不輕,直接往我身後躲,還是我和他講不要怕,不要怕,他才不怕的。」

我:「就是門口那兩條嗎?」

舅舅好像沒聽見我說話,轉過身用雙手捧住老王的面頰:

「我從小最疼我外甥,見不得他吃虧的!」

老王被舅舅的雙手固定住了頭,動彈不得,百忙之餘只能用眼神對我尬笑一下。

這種感覺很奇妙。

老王在公司里不怒自威,有次一個新來的小女生去向他彙報工作,卻在門口躊躇半天都不敢推門進去,最後還是我領著她進了辦公室。

他與張總,早已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參天大樹,但在家鄉人眼裡,他們可能永遠都是孩子。

初三下午張總帶著弟弟過來接我們出去吃飯,他摸著弟弟的頭介紹:

「這是躍躍,我弟弟。」

弟弟不過十二三歲,我打量了一下,他倆長得並不像,唯一神似之處是那雙聰慧傳情的眼睛。

大年初三的小城路上很堵,我們開了半天才上了大路,沒想到一上大路就被一輛不講道理的車併線並的急剎車。

這一腳剎車踩的我們幾個前仰後合,眼看過年的喜慶也要被一併踩沒,這時手握方向盤的張總用一口標準廣播腔不緊不慢的說了句:

「一位不願透露自己姓名的朋友托我告訴你,操你媽!」

逗得全車人哈哈大笑起來。

吃飯時,躍躍一直把頭靠在張總背上玩手機,能看得出,他對哥哥有著深深的依賴。玩著玩著,他突然說了聲:「我操!沒網了!」然後疾步朝飯店門口跑去。

我望著躍躍稚嫩的背影對張總說:

「你不管管他?」

張總:「管啥?」

我:「這麼小就說髒話。」

張總:「不,他以後準備考警校當武警,唯有從小開始培養他的氣場才能震懾住犯罪分子!」

我聽了以後很感動,想起身去表揚躍躍髒話說的好,卻被張總笑著攔了下來:

「說髒話這種事情,不管就OK啦,沒必要提倡。」

我一想也是,就坐了下來,這時正好上了盤點心,炸的像一個個泡芙球,蓬蓬鬆鬆看著很有食慾。

我抄起一個咬了一口,失望的對老王說:

「不是炸雞球啊。」

他笑著說:「這是我們的地方特產,裡面裹的是雞蛋和麵粉,只有過年才能吃到。」

我又細嚼了幾口,舌尖忽然提醒我這味道很熟悉,思索許久我才想起,小時候家裡曾請過一個阿姨燒飯,而我最愛吃的一道菜就是她做的炸雞腿,她的炸雞很特別,從不放炸雞粉,而是把雞腿浸潤在雞蛋中腌制,最後再裹上一層麵粉煎炸。

她只給我家做了半年飯,我也只知她來自一座江南小城。

吃完飯我們準備去看《唐人街探案》,上車前躍躍不忘皮一下,把手機充電線纏在自己脖子上,最底下墜著一個大大的充電寶,然後得意的對張總說:「看,這是我的項鏈!」說著便張開雙臂朝前跑去:「哈,我的項鏈給了我力量。」

奔跑中說到最後那個「量」字,他的項鏈忽然鬆了,充電寶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

這一幕看的我哈哈大笑,張總詫異的回過頭:

「Ben,你笑點太奇怪了吧。」

其實我笑的並不是充電寶落地。

張總平日在公司偶爾也會童心未泯,他經常拿起辦公室里健身用的圓環套在自己胳膊上,然後對著我說:

「看,這是我的加農炮,發射!piu!piu!」

今天我終於了解到這份童心的根源。

電影院門口早已擠滿了人,我突然想到,此刻北京上海的院線多半還在歇業中。

售票的地方就有一副《唐人街探案》的海報,我一眼認出背景是紐約,高聳入雲的帝國大廈格外顯眼。

7年前我曾在紐約生活過,就住在帝國大廈邊上,自那以後我一直把這座無比豐富的城市當作自己的精神家園。

但此刻,我卻把這座千里之外的城市忘到了九霄雲外,更忘了原本要去紐約過年這件事。

這時電影快開場了,我又看了眼海報,微笑著和他們仨一起走進了放映廳。

(END)

本文首發於我的公眾號「Ben船長」

關注「Ben船長」後回復「7」,就能加我微信~


推薦閱讀:

潔廁靈真的是馬桶好基友嗎?
國家為什麼要禁黃,禁黃有什麼好處?
室友呼嚕聲大,該如何睡覺?
【盤點】有哪些高顏值的家用電器?

TAG:生活 | 生活方式 | 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