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向前的戀戀風塵

干這行，枯燥的一件事就是看合同，更枯燥的是看很長的合同，而更更枯燥的是看很長的英文合同。當然，在枯燥之上再疊上一層消磨的，是這幾萬幾億的合同，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所以看完合同，需要來點柔曼的文字來滿足宅男的自我消遣。當年豐子愷寫到自己將孩子送回鄉下，獨居上海的日子：「枯坐、默想、鑽研、搜求」，從某種層面看來，這誠然也是我過去曾經深深喜愛的生活，但是他卻要說，這種生活是「病態的、殘廢的」。

他是對比著天真、健全、活躍的日子裡有孩子的生活。後來他就寫下那個「炎陽的紅味漸漸消減，涼夜的青味漸漸加濃起來」的炎夏黃昏，孩子們將西瓜吃出各種旋律的著名篇章《兒女》。

我雖然不認同「病態的、殘廢的」幾個字，但撇下那很凡人的對過往習性的殘念與痴執，我必須鏗鏘承認，長大成人，無非是塵勞逐次積厚的過程，還要隨時在厚塵里翻著一些較量與算計，再撥一鏟模糊與矯飾。與小兒面對面，我們被純真天光雲影的映照出一個不造作的無垢小世界。

人生就像是一條流動河流，兩岸輻度是寬抑或是窄，是自我能夠決定的。即使事業成功，我們能否溫柔的看待世界而不偏激，能夠素樸面對時勢的變動，安時處順？

找尋自己有很多方法，胡適曾送給北大哲學系畢業生的睿智建言：「努力做個不受人惑的人。」也擔憂不繼續求學的畢業生墮落的危險，指出「容易拋棄學生時代的求知慾望」、「容易拋棄學生時代的理想的人生的追求」。

我似乎墮落了一大半，而伴隨墮落，也被歲月削磨了性格中幾乎所有尖銳的部分，也再也不為勝負而耿耿於懷。這或許可說是變得「圓融」。

然而，對於不怎麼懊悔的自己，我多少覺得有點慚愧。比賽當中，真正厲害的人不管是多麼非正式的比賽，輸的時候還是會非常懊悔。而能力不好的人，就算輸了也是嘻皮笑臉。之所以輸了還可以嘻嘻哈哈，或許是因為「已經變圓融了」，這同時也是對輸贏感覺的消磨，而且，已經放棄「想要變強」，或者「想要變得更好」。

我覺得，自己這樣，會不會太早了一點？如果已經八十歲了，宛如得道成仙般說出：「不管輸贏都一樣。」或許還別有一番禪意。所以，雖然我對於生活毫無鬥志，但還沒有放棄讓自己了解更多，應該也是件好事。

世界常常以最流動的樣貌與我們相見。也許生活在這麼一個時代，人人都想一戰成名或是發家致富，再懶的人都會被推著走。時代像風，活在哪個時代就是那個時代的戀戀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