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新志 第一章 檀曼

(試圖用《權力的遊戲》思維來寫三國小說,不定期更新)

「你丈夫已經死了。」

檀曼聽了這句話,縮起小小的身子,顫抖得如同寒風中的一片枯葉,無聲流下的淚很快凝成冰晶。

彼時正是東漢靈帝中平二年春天,西北邊疆遼闊的草原剛被一場白雪覆蓋,漢羌兩軍的鮮血與屍體又在白雪上染下一幅意境駭人的畫。

檀曼的丈夫是羌人,他的軍隊打了敗仗,許多人被漢人俘虜。她聽說了那場半個月前的戰鬥,焦急之下,就扮作漢人的孤女尋找丈夫。她會說一些漢話,容貌與漢族女孩兒差距也並不太大,一路上也幸未被發覺。只是辛苦尋到漢人的軍營,見到如今已成為奴隸的士兵——也是丈夫生前的戰友,才得知丈夫早已遇難。幾天來支持她走到現在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坍塌,她悲慟得哭不出來,瘦小的身子頃刻間倒了下去。

戰友急忙扶著她,掐她的人中,檀曼悠悠醒轉,向戰友道了謝。她自覺渾身酸軟無力,只得先倚在裝馬奶的桶上,也好藉機理清自己的心緒。就在此時,遠處一頂軍帳中走出一位披著大衣的老人,身邊跟著幾個披革戴甲的軍官,看樣子對他很是恭敬。老人無意間瞥了檀曼一眼,恰與檀曼的視線交錯。

老人只是那麼一瞥,戰友卻慌忙低下頭來,做著自己的活。

「那是誰?」檀曼輕聲用羌語問。

「漢人的老大人、老闕機、老慕容。漢人打仗,戰法狡猾,尤其是老的,詭計多端,殺我們很多。」戰友低聲答道。

闕機、慕容都是其時羌人對頭領的稱呼,不過這位羌人士兵和檀曼都不知道的是,這位名叫張奐的老人,並不能稱得上是漢人的「頭領」。他不過是此處的統帥,官拜少府,也就是「九卿」之一。漢人的天子,還遠在洛陽。

檀曼再度抬起頭來凝望那老人,那老人與部下寒暄了幾句,又轉過來,檀曼忙低下了頭。此刻,她心緒中倒湧起一股別樣的情緒——

我的丈夫死在戰場上,死在漢人的刀下;我的族人死在戰場上,死在漢人的刀下。我要給他們復仇,自然就該殺了這個漢人的老大人、老闕機、老慕容,叫他的陰謀詭計都隨他去見青天,叫他的陰謀詭計在漢人中也無法流傳。

檀曼咬緊了牙。一個人隻身來找丈夫這種事她也辦得到,殺了這老人又有什麼難呢?他那麼老,又是頭領,那麼不論是上陣打仗,還是坐居帳中,周圍定有許多漢人士兵守衛,一個女子是殺不進去的。

但檀曼不是一般女子,她是金城羌人驕傲的女兒,從小在馬上生活,在馬上勞作,馬鞭就像她的胳臂一樣,趕馬、取物、卷人手腳頭頸,沒有辦不到的事。而且,她還會一門獨特的手藝:飛石。

彼時弓箭對不少羌人部落來說還是奢侈的東西,許多部落還流傳著用飛石打獵的手藝——用兩根皮帶,中間系個皮囊,囊里放塊石頭,用時抓住皮帶末端揮舞旋轉,然後鬆開一根皮帶,石頭便可以飛出去,取了飛禽走獸的性命——自然也可以取人的性命。

檀曼從小就會這本領,五十步內,她可以保證彈無虛發。

主意一定,檀曼覺得力氣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拎起馬奶桶,低著頭,一步一步走出漢軍營帳。好在,漢軍士兵一直以為她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女子。

要做飛石索,需要有皮帶和皮囊。皮帶,有的,漢軍營帳里有這許多拴馬匹兵器盔甲的皮帶,只需一把小刀就能搞定。皮囊,有的,最外面那個軍營旁橫倒在牆邊的醉鬼,身邊不是有個盛酒的囊子?

投射的石子不是普通的石子,需得經過精心的打磨。檀曼在路邊尋了幾塊大小差不多的石頭,時時地在手裡磨著,做活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睡前的時候,一直磨著。三天之後,她有了三塊圓滾滾大小適中的石子。

然後,就是耐心等待時機的到來。

那老人深居簡出,難以捉摸,不過漢人的軍隊不可能一直停在這裡,總有要離開的一天——檀曼已從戰友那裡探得消息,那一天,他們要拔營離去。

小雪初停,漢軍離去的日子也終於到來了。檀曼提前一天偷了一匹羊毛氈子,天微微亮的時候,她就裹著羊毛氈子,爬上軍帳附近一棟矮破的草房,瑟縮在寒風裡,等待著時機。戰友的情報是對的,漢軍拔營,起寨,收拾好東西,臨近中午時分,終於緩緩出發。那老人裹著一頂黑色裘衣,騎一匹火紅色的大馬,走在第一個,身後的將軍們恭謹地跟著,鎧甲在陽光下映射成點點銀色。

檀曼稍微活動了下一動不動的身軀,防止自己的手腳如冰雕一樣不聽使喚,一點積雪從房頂上落下——好在,沒有人察覺到。她目測著老人的距離與自己一點點靠近,忽然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這倒不是為了溫潤早已乾涸枯燥的唇,而是為了嘗風:經驗豐富的牧民們,可以摸出、嗅出、嘗出風傳給他們的信息。比如,風有多大,有多快,向著哪個方向,以及,將帶走誰的生命。

老人的馬匹緩緩靠近了,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一群寒鴉飛過,凄厲的叫聲劃破天空。老人的視線為寒鴉吸引,扭過頭去。檀曼忽然舉起手,開始旋轉手裡的飛石索,一圈、兩圈、三圈,第四圈的時候皮囊高舉過頭頂,檀曼輕輕鬆開手指,像放手鬆開枯葉的楓樹,放手鬆開雨滴的雲彩,放手鬆開種子的蒲公英。

石子如同信鴿,掠過天空,畫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寄著她的隱忍、堅韌與仇恨,直奔老人的頭顱。

「鐺」的一聲,金石相碰。

老人似乎渾然未覺,紋絲不動,身後的那個高大健壯的漢人將軍,以檀曼看不清的速度抽出環首刀,在空中劈開石子,碎屑如一場殘雪灑在老人身邊。檀曼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反應,那漢人卻轉過來,對著她的方向,反手一擲,手中大刀直飛過來,「咵嚓嚓」將檀曼伏身的茅草屋頂擊破。

檀曼身形下墜,心如死灰,腦海里想著一件事:

漢人真的只是因為「戰法狡猾」才勝過了羌人?

羌人一向引以為傲的勇猛,是否只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

等到檀曼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身處一片空地之中,手腳被綁得死死的,被一個人提在半空。提著她的人,便是那個抽刀擋下飛石的漢人將軍。檀曼被他單手提著,像個嬰兒一樣,舉過頭頂。她舉目四望,周圍密密麻麻圍了不知多少漢軍,穿著黑裘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前,深邃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感。遠處是羌人兒女世世代代敬頌的高山。

青天、陰山和蒼狼啊,你可聽得到兒女們的哀歌?

漢人將軍卻發話了,中氣十足,聲傳四野:

「將士們!」

所有人屏息靜氣。

「這個女子是個羌人,她的丈夫一個月前死在我們的刀下,她今日來刺殺少府,是為了復仇!你們說,這女子做的事,像不像你們男人該做的事?」

沒有人答話,四周鴉雀無聲。檀曼驚奇他何以知道自己的事,再略一細詳,人群中站著她丈夫的戰友,那個羌人奴隸,只是他臉上、身上多了無數傷痕。

「我們深入大漠,四戰四捷,殺了多少羌人,他們每個人都有父母妻子兒女,我問你們,若是你們的妻子、父母、兒女死了,你們是不是要痛苦萬分?!」

眾軍齊聲答道:「是!」

「你們是不是要為他們復仇?!」

「是!」

「若是你們死了,你們的妻子、父母、兒女是不是也要為你們復仇?!」

「是!」

「那麼,如果不想讓你們的妻子、父母、兒女像這個羌人女子一樣為你們復仇,就只有一個辦法!」

漢人將軍忽然鬆手放開了檀曼,如同高大的楓樹鬆手放開一片枯葉。檀曼怔了一下,低頭望著他,卻只見他以自己完全看不清的速度,抽刀,回鞘。

然後檀曼眼睜睜看著自己腰部以下就此與身體分離。

檀曼的兩爿身軀跌落在雪地上,鮮血綻開在雪地之上,如同一朵鮮花。她想大聲嚎叫出來,嘴裡卻湧出一股又一股的鮮血,兩爿身軀在雪地上不斷扭動。

漢人將軍不去看她,只是冷冷地環視所有人。待到慘叫聲終於消逝,生命終於枯竭,瘦小的身軀停止掙扎,他才開口說道:

「我從軍二十餘年,從未見過哪一天殺伐中止、邊亂停息,日夜枕戈待旦,不敢有所懈怠。我早就不再相信文人講那些天下大同的鬼話,忠君愛國?嘿嘿,放他娘的屁!我只知道,你的敵人一日不除,你和你的父母妻子兒女,就一日不得安寧!」

將軍越說越激昂:

「聖人已死,敵兵不止,大道不行,亂世之下,只有以吾等刀刃斬荊披棘、平川開路!無人能夠後退,誰願與我戮力向前?!」

軍士們沒有說話,只是用手中的矛柄敲擊盾牌,作為他們的回應。敲擊聲聲聲如滾雷震震,一直傳到遠山、蒼狼與青天的耳中。

沒人注意到,老人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哀。

前來犒軍的督郵為此情形震懾,許久才緩過來,拉了拉身邊將領的衣角:

「此人是誰?如此大膽?」

那人看了他一眼,輕聲道:

「這位是臨洮人氏,今任中郎將,拜破虜將軍,姓董,名卓。」

注1:董卓曾為張奐部將,張奐死於光和四年(181年),中平二年是公元185年,其時張奐已死,此時董卓的上司其實是張溫(《三國演義》中被董卓斬了的那位)。小說劇情需要,於史實有所調整。

注2:中平元年冬,羌人洗劫金城,董卓等屯兵美陽,擊敗邊章、韓遂等率領的羌人軍隊,但隨後又冒進敵軍腹地,互有勝敗,並不像小說中描寫的是一邊倒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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