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看完《消失的愛人》還要相信愛情？

03-07

王小波曾說，「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

《消失的愛人》的作者吉莉安·弗琳說，不，生活是個互相套索的過程，人雖然在不可避免地老去，不可避免地失去被愛的魅力與愛的能力，但是他們永遠也不甘心像挨了錘的牛那樣老實聽話，他們的生活還將在互相控制中繼續。

大衛-芬奇大概真的很迷戀這種套索遊戲。他在《紙牌屋》里已經塑造了一對政治套索高手弗蘭克和克萊爾，現在又為《消失的愛人》塑造這對棋逢對手的夫妻尼克和艾米。這讓人很難不發生聯想，或許, 尼克和艾米就是弗蘭克和克萊爾的前傳?

這並非胡思亂想。看《紙牌屋》時，我一直在想，這對碧池夫妻到底是怎麼走到一起來的？他們如此冷酷無情，又如此如膠似漆。他們彼此欺騙，又互相看護。他們各自精彩，但夫妻聯盟絕不含糊，前一秒還在給情人寫信，後一秒就把情人推下深谷......能有這樣牢固的關係，還真不是一般的「愛情」。

克萊爾在劇中如是解答：你知道弗蘭克向我求婚時說什麼嗎？他說的每個字我都記得。他說：克萊爾，如果你只想要幸福，那就拒絕吧，我不會跟你生一堆孩子，然後數著日子退休，我保證你免受這些痛苦, 也永遠不會無聊。

這個解釋算是能夠化解觀眾對於氣質美女克萊爾的婚姻選擇的疑問。不過，他們難道一直這麼默契？他們難道不曾有衝撞有糾結？他們顛撲不破的關係到底是什麼依據？這樣的疑問在《紙牌屋》的劇情邏輯中無法兼容，但是恰好可以用《消失的愛人》來補充解答。假如弗蘭克和克萊爾曾經有過糾結和衝突，那麼，他們肯定經歷過《消失的愛人》時代，在那個時代，他們徹底弄清了他們自己、他們的婚姻、他們的人生。他們的婚姻因而不再有任何外力可以顛覆。

讓我們試想，克萊爾曾經是艾米，她看起來比艾米要更加幸運，起碼就劇中所見，在《紙牌屋》時代，她的生活同盟弗蘭克更加自覺，更加自信，更加清醒。他貌似從一開始就下決心和她一樣要做一個超出庸常的人。

而《消失的愛人》中的艾米遇到的尼克顯然並非弗蘭克那樣超出庸常的人，他只是偶爾喜歡上了「了不起的艾米」，他在愛著艾米的那陣子，因為愛情的化學作用，在艾米面前有兩年超出庸常的發揮。隨著時光沖淡愛情，尼克不可避免地厭惡了繼續跟「了不起的艾米」一起表演「了不起的尼克」。

尼克回到庸常，回到懶散，並把艾米帶到密蘇里那種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小鎮生活中去。這種生活如果繼續下去，就是克萊爾最厭惡的「生一堆孩子，然後數著日子退休」。最糟糕的是,惰性一起，尼克渣男的狀態每況愈下，一方面，他要靠艾米的信託基金維持全部生活，另一方面，他又和自己的女學生持續出軌。

在老公的選擇上，艾米看起來不如克萊爾幸運。但是渣男老公的好處是，不會像弗蘭克那樣難以控制。所以，艾米比克萊爾有幸的是，她有更多的機會掌控那個厭倦了打起精神生活的老公，而不是跟著老公的節奏舞蹈。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艾米最終把尼克改造成了弗蘭克，一個更加堅定、更加清醒、更加自覺的人。這種人認為自己高於身邊的一切庸眾，可以把人生玩弄於股掌之中。或許《紙牌屋》里的弗蘭克也曾經有過尼克的頹喪時期，但是，當弗蘭克明白，作為尼克肯定保不住自己的人生之際，《紙牌屋》里的克萊爾和弗蘭克夫婦就誕生了。這樣的夫婦，他們的人生互相套嵌，互為背書，互為威懾，他們不是一體但勝似一體，成為一個牢不可破的蔑視生活的集合體。

有趣的是，在《消失的愛人》作者吉莉安·弗琳看來，時代恰恰青睞這樣蔑視生活的人。艾米的父母靠經營「了不起的艾米」這個出版品牌，出賣了女兒的童年，賺得盆滿缽滿，艾米也獲得了大筆信託基金；當艾米和尼克在平庸的生活中越陷越深時，他們雙雙失業，並困守小城；當艾米施出大招拒絕持續庸常生活時，尼克和艾米又重新成為時代的寵兒，酒吧開了連鎖店，書籍熱銷......

《消失的愛人》比《紙牌屋》更加高明之處也在於此。它發現了現代社會運轉的奧秘，這奧秘不僅是操縱上層建築，也包括操縱生活本身，操縱你身邊的每一個人，讓每一個個體之間建立套索的關係。

而婚姻,在這種無所不在的操縱中，是一種最佳的同盟關係，假如婚姻中的二者足夠清醒，它足以為彼此掩藏罪惡，抹平分歧，製造故事，攫取利益。

《消失的愛人》英文名為 Gone Girl，事實上，差點兒消失的不是女孩，而是那個曾經了不起的男人尼克，艾米消失，為的是尋回。她要尋回的並不僅僅是一個男人，還包括他曾經超乎庸常的了不起的姿態。只有在那個姿態上，艾米才覺得值得再活下去，而她的婚姻同盟也才值得繼續。

那些看完書或電影就表示不再相信婚姻的人們，或者咒罵艾米是個可怕的婊子、嘆息尼克是個倒霉的渣男的人們，肯定是表錯了情。事實上，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就是庸常生活中的一員，並註定被艾米和尼克、克萊爾和弗蘭克玩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