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漂泊本無根

03-07

林青霞在新龍門客棧里是瀟洒又溫柔的女俠邱莫言，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剛剛歷經苦戰和跋涉，而主心骨情郎在側，所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言笑晏晏，彷如初春吹皺河水的東風。江湖的無根漂泊好像也塗抹了浪漫色彩而令人神往。

不少人探究殺手裡昂電影里的人性善惡，以本身角度和上帝視角來看，是有失偏頗甚至有誤區的，因為那個神經質壞蛋S，M的一家，殺手L，掮客T，以及絕大部分出現在情節里的人，甚至包括道貌岸然的旅館前台老頭，都是江湖人，或者處在江湖的邊緣。整部電影下來，唯一有台詞的非江湖人，就是在F帶領群豪無差別大開殺戒的時候，那個顫顫巍巍走出來主持正義的老太太，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去，象徵了觀影的普通人的無力。

說江湖人的特點有一個例子，那不是江湖人，而是一個軍人，別人說他戰爭年代，「大刀片一揮什麼都有了」，可他的大刀片怎麼揮是有學問的，別人砍在鐵絲網的中間，鐵絲網有彈性，把力量卸掉了，他貼著柱子砍下去，一刀就砍開了，槍林彈雨的戰場上，在鐵絲網前多耽擱一秒就可能有無數戰友死去，所以他成功於戰場，輝煌與戰場，在俘虜可能暴動的前線，他毫不猶豫的下令殺掉俘虜。於是他倖存下來，一起他的戰友感慨「我們都是當兵吃糧的，」，而他是天生的殺星，何為殺星，首先要把人命不看成一回事。所以武松出場時吹噓自己「一拳打得那廝昏沉」，被江湖人嘲笑，而幾番沉浮之後的蜈蚣嶺上，不問是非，不講因果，「拿那個鳥道人試刀」，才成了江湖行者。

江湖的本質不是浪漫瀟洒，快意恩仇，而是把生命不當回事，無論別人的還是自己的，所以天津混混的鬥法經常是有人割下自己腿上的肉，而對方則敢於平淡的吃下去，沒有這個是沒法混江湖的。

L乾的是江湖人的事情，每條人命在他手裡值五千元，憑藉精湛手藝他積累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財富，可他並不是江湖人，他時刻抱著一盆無根的蘭花，寄託於「No Questions」,」No Roots」,他面對淚流滿面的M 最終妥協，他教授了一個12歲女孩不應該學到的殺手知識，他被喚起了殺死了殺死了愛人的准岳父的痛苦回憶，他最終為了辨明不清的女孩付出生命的代價，因為他乾的是江湖事，自己卻不是江湖人。

M自己有江湖人的潛質，卻還沒有褪去俗世人的外殼，執著於復仇，她愛著自己四歲的弟弟，那個沒有任何判斷，只知道依偎自己的孩子。那個在床墊下瑟瑟發抖的男孩，只是一個脫殼待飛的飛蛾，這個江湖只不過提早的到來.M的所謂復仇，其實也不過是一場虛妄。她在毒販死去後引燃的大火，不過是自己殘存的所謂善惡判斷，很快就煙消雲散。一群孩子學著小流氓敲詐她，她卻高端而嫻熟的化解於無形，根本一點，她帶著早就不是普通人的江湖外殼，卻執著於復仇的執念。

S是一個蔑視任何規則的狂人，不同部門的同事要求他「cooperation」,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高傲，在這個跨越了一切外在障礙的江湖人眼裡，反而自己的表現欲不可遏制，這不僅表現在撫摸M年幼的臉頰時冷血的說「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殺死沒有成就感」，而且在殺死L之後還要去炫耀一下乃至引來同歸於盡的災難。

江湖人看重的是浮萍漂泊的沒有的根。L總是抱著一盆龍舌蘭，那種沒有根也依然蓬勃到令人髮指的綠色植物，維繫著自己脆弱的人性根系，慰藉自己深刻的孤獨。即便M告訴他，這個植物種在地里就可以長大，根系的發達遠勝於地面之上的葳蕤，一如我們看待江湖的風光至於江湖下面的真面目。風情萬種的金鑲玉，其實大家都知道她跟千戶大人早就不是一次兩次，而她手下那些桀驁不馴的夥計們，恐怕也不是靠武力和計謀就能收服，而大家恰恰忽視了這些，只記得她向風流倜儻的周淮安的示愛，而事實是，這個風情萬種的老闆娘，確實沒有把所謂的貞潔，肉體關係當回事，更確切的說法就是**，惟其如此，這個最後一把火燒掉龍門客棧去找周淮安的行為，才值得紀念。這才是江湖的根系所在，所以妄自尊大的F不是純粹的江湖人，L和M更不用說，真正的江湖人，只有那個一臉傷痕卻屹立不倒的T，他的根系實在是太發達了。

L殺人如麻，人命在他眼裡只是五千元一個單位的貨物，但卻沒有接受M拿來買4條人命的2萬元，這隻能說明一點，他動心了，那個沉默木訥，乾脆利索的殺手有了顧慮，牽掛，他不願意這個愛上自己，自己也正一點點愛上的小女孩手上粘上鮮血，事情清楚明白，「一旦你殺了人，一切都改變了」。他總是帶著的龍舌蘭已經不是只由他一個孤獨互慰的人照料，無形的根須把他跟另一個照料的人連在一起，他沒有接受價款，又要去吃掉窩邊草的毫無理由的殺掉兇手們，更為關鍵的是，他猶豫了。這是這個行業的大忌。然後為愛情燃燒的他孤身獨闖大樓，看似輕鬆瀟洒的在十分鐘內，如入無人之境，殺人救人，更是把自己的生存生態毀滅的一乾二淨，然後居然在床上如嬰兒般的安眠，江湖多秋水，秋水並不總是澄澈，而有時滔滔而來，逆之者亡，這個十幾年恪守規則的人一旦反叛，就很快毫不留情的席捲而去。

除去美麗和聰明勁，12歲的M,從中立的眼光看過去實在是一個問題少女，家庭混亂，不上學,抽煙，除了對小弟弟的溫情之外幾乎冷冰的對應整個世界。而且有一個涉嫌販毒又意圖私吞的父親，無論環境還是心態都處在江湖的邊緣，經歷一場溫情和槍戰之後，終於被T趕走，「我沒有工作給12歲的女孩子。」弔詭的是，滿懷愛心的老師可以輕易揭穿她拙劣的車禍謊言，卻對她說出的真話無言以對。那實在太恐怖，太驚世駭俗了，遠遠超過這個一輩子在教會學校的善良女人的領會能力。

L從上帝視角俯瞰M種下那棵龍舌蘭，終於讓他的根系扎在土裡。從其他女孩的眼睛裡，M是一個從裡到外的陌生人，的確，她們跟打籃球的小流氓一樣，已經離M差的太遠了。M學到了初步的殺戮技巧，經歷了家破人亡和生死血戰，抹掉了通過L跟正常生活感情的最後維繫，教會學校只是她暫時安身立命的避難所，老T那個每月100美元的承諾背後，才是她唯一的宿命方向，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才是一個純粹的江湖人，一隻破蛹而出，美麗炫目的蝴蝶。只有她才有資格輕飄的說出下句，天涯遊子君莫問。2017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