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多鶴》，家仇國恨之外

03-07

若是算上《芳華》書影結合的評論，這是我寫的第三篇嚴歌苓的書評——其實也就是些零碎的私人感受。

嚴的小說讀多了，大體能摸清她的路數：

規矩，嚴整，滴水不漏，遣詞造句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廢，語言就如她妙手落下的衣針，調遣著樸素的線，織出華美的霓裳。不誇張的講，她已將技法之內的一切掌握的爐火純青。

她寫的故事個頂個的好看、迷醉、耐人尋味，《小姨多鶴》也自然如是。苛責的看，她寫的有些工整的過頭了，每一次起承轉合，每一處鋪墊伏筆，都寫的清晰飽滿，前因後果明了如清泉碧水，讓讀者少了幾許自我想像的樂趣。或許，她已有了大師的身形，獨缺一個大師的內里、一個靈氣的魂。

《小姨多鶴》的題材，本身就很有話題性：一個戰敗後逃難倖存的日本少女竹內多鶴，被賣到中國家庭，作為生育工具——張儉的父母一心想延續張家香火而兒媳朱小環卻喪失了生育能力；朱小環正是在被日本兵追逐的過程中滑了胎、「壞了零件」，這讓所有人的糾纏羈絆更顯複雜。

與未成年少女強行發生關係、買賣人口、重婚，這一樁樁事無一不在挑戰我的三觀；即便置身其中，以故事的時代背景——上個世紀建國之初——的眼光審視，也有種強烈的難堪。舊社會的瓦解，讓一妻一妾這樣稍緩不適的安排也遁於無形。多鶴就這樣不妻不妾的融入了這個家庭，生養了三個子女，對外聲稱是張儉的小姨子、小環的妹妹，一家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在動蕩的歲月里艱難謀生。

可一路讀下來，竟冒出希望三人遠離流言是非去隱居的念頭，類似的想法在看完《喜宴》後有過一次。說不清在何處我的態度發生了轉變：是張儉和多鶴重新認識彼此接納彼此墮入愛河的時候，還是小環為險境之中的多鶴接生的時候，還是在張儉身陷囹圄兩個苦命的女人相互支撐幫持的時候。

小環愛熱鬧、話多、生活湊合著過；多鶴喜安靜、寡言、凡事極致的做。多鶴讓整個家有條不紊、規矩整潔，而小環則能在其分崩離析之際力挽狂瀾，用湊合讓一家人邁過一個有一個難過的坎。

中國人的圓滑、有能耐、天無絕人之路的堅韌樂觀，日本人的執著、講章法、雷打不動的軸，在兩個女人血液里流淌、言行里鋪展。

在日軍侵略下艱難生存的東北、張家，日本戰敗後逃亡的開墾團、代浪村民，書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戰爭的受害者、犧牲品，可以說整個故事脫離了戰爭這個崩壞的背景，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委屈、自己的苦衷、自己的苦與樂，但無一不生動，無一不迸發著生命的力量。

書名雖叫《小姨多鶴》，但象徵著中國婦女的朱小環同樣閃爍著耀眼的人性光輝，她的不絕望、不放棄，在死局裡橫衝直撞、血肉模糊，硬生生打開一條縫、在夾縫中生存的生命力，是戰爭里、運動里、一切扭曲的時局裡，灰暗人間的一抹絕色。

題材的爭議性讓這本書毀譽參半，但至少，《小姨多鶴》提供了一種不一樣的視角：

家仇國恨之外，純粹的人與人的交集、碰撞帶來的火花，竟然是如此極致、如此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