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群島來信

北方群島來信是西班牙教士多洛雷斯·特立尼達·胡拉多(Dolores Trinidad Jurado, 約1510-1572?)於1545-1547年間寫給偉大的多明我會教士、可敬的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Bartolomé de las Casas, 1474-1566)的一系列書信的總稱。關於這些信件的來龍去脈,我們為讀者簡單介紹如下。

德拉斯·卡薩斯在完成他的那部不朽著述《西印度毀滅述略》(Brevísima relación dela destrucción de las Indias)後不久,拒絕了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亦即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原定的授予他庫斯科主教(此前,秘魯教區只在利馬設有主教)的任命。其後,出於對教士個人意願的尊重和對其品格的敬佩,卡洛斯一世把他派往墨西哥的恰帕斯地區擔任主教,而同為多明我會修士的多洛雷斯則被指派為巴托洛梅的副手,與其一同前往新西班牙[1]。

《西印度毀滅述略》封面,1552年塞維利亞初次出版,德拉斯·卡薩斯於1542年完成此書,並呈遞給卡洛斯一世,以揭露西班牙殖民者在西印度地區的殘虐暴行。此書公開發行後,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庫斯科地區物產豐富、出產豐饒,然而正因如此,巴托洛梅拒絕了國王的好意。而後,出任主教的胡安·德索拉諾及其繼任者興建了恢弘的庫斯科主教座堂,屹立於奇斯瓦坎查神廟的廢墟上。

多洛雷斯是巴托洛梅·卡蘭薩·德米蘭達(Bartolomé Carranza de Miranda, 1503-1576)神父的弟子,德米蘭達神父學識淵博、廣受敬重,同德拉斯·卡薩斯一樣,他密切地關心著西印度土著的命運和遭遇。因此,在得知德拉斯·卡薩斯將於1544年返回美洲大陸(這是他第七次、也是最後一次前往新世界)之際,神父便立刻將自己的弟子交託到德拉斯·卡薩斯手中。

德拉斯·卡薩斯(上)與德米蘭達(下)的神學觀點較為接近,他們的友誼也保持了數十年之久。

年輕的多洛雷斯抵達墨西哥後不久,便欣然接受德拉斯·卡薩斯主教的囑託,前往伊斯帕尼奧拉島(今稱海地島)以東的北方群島(Las Islas del Norte),向當地的印第安土著傳播福音,努力從西班牙殖民者手中為這些奴隸爭取自由:根據德拉斯·卡薩斯所著的《懺悔神父須知》(Avisos y reglas paraconfesores),佔有奴隸——特別是那些已經投入天主懷抱的奴隸——的西班牙人在死後將會墮入地獄。教士們正是以此作為依據,說服殖民當局將一些皈依了天主教的印第安奴工解放為自由民,但相對整個新西班牙殖民地而言,這些努力只是杯水車薪,為數眾多的土著人民依然面臨著無休無止勞作至死的悲慘命運。

北方群島由一座主島和數座附屬島嶼組成,抵達那裡後,多洛雷斯熱忱地投入傳教活動中,在此期間,他向德拉斯·卡薩斯寄出了總計十五封信件,今存十一封,亦即本文所稱的《北方群島來信》。在這些信中,多洛雷斯記錄了一系列奇特、詭譎的土著習俗及活動。許多學者認為,這些信件對於研究殖民時代早期土著文化和西班牙文化間的碰撞,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然而,也有部分學者稱,這些信件的內容荒誕不經,是旁人的託名偽作。

根據這些信件的寫作日期,研究者們將它們編號為C.1至C.15,在此列述如下。

C.1

書寫於1545年4月10日,多洛雷斯抵達北方群島的殖民當局駐地新托萊多(Nuevo Toledo)後的第三天,多洛雷斯在信中表達了對當地總督代表唐貢薩洛·德科爾多瓦(Don Gonzalo de Córdoba)傲慢態度的不滿,但多洛雷斯依然飽含虔誠為新托萊多的西班牙人們舉行了一次集體祈禱。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塞維利亞的西印度群島綜合檔案館。

C.2

書寫於1545年4月29日,多洛雷斯首次接觸了當地種植園中的約50名印第安奴工,多洛雷斯在信中寫到,這些印第安人保有一個木製的十字架,和一幅已經殘破不堪的聖母像,每隔兩周,奴工們會在十字架和聖母像前進行一次聚會,合唱數支歌曲,歌詞由不斷重複的「La Maria de la Mama」組成。多洛雷斯相信這是一群接受過教義普及,但未受過洗禮的印第安土著。多洛雷斯在信的結尾說,自己準備花費一個月的時間,為這些印第安奴工進行正式的神學教導,並為他們進行洗禮。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塞維利亞的西印度群島綜合檔案館。

特諾奇提特蘭城平面圖,埃爾南·科爾特斯對新世界的輝煌描述吸引了無數殖民者、傳教士和渴望改變命運的歐洲人前往美洲大陸。

本圖引自約翰·卡特·布朗圖書館館藏。

C.3

推測書寫於1545年5月,大致記載了多洛雷斯與之前信件中所述的印第安奴工頭領的一些交流,以及北方群島的土產情況。多洛雷斯在信中描述了飢餓的土著奴工將幾種熱帶水果搗碎,混合魚肉或鳥肉煮成雜燴肉湯以充做正餐的情形。

這封信的原件已佚失,德拉斯·卡薩斯在收到這封信件的約1個月後,向正在義大利參加特利騰大公會議的德米蘭達神父寫了一封信,向後者講述了自己和多洛雷斯的近況,並在信中附上了C.3信件的原本。研究者沒有在德米蘭達神父的遺物、義大利北部的教堂或是大公會議檔案館中找到原件,其可能由於德米蘭達神父的來回奔波而遺失在了旅途之中。幸運的是,德拉斯·卡薩斯主教在自己的日記中抄錄了C.3信件的部分內容;此外,在之後的信件中,多洛雷斯引述過這封信的文字,我們才得以一窺它的內容。

C.4

書寫於1545年6月29日。多洛雷斯在信中寫道,最近幾周,他造訪了列島上的其它幾個種植園,與在那裡生活的西班牙人、印第安人進行了交談。一方面,多洛雷斯希望西班牙殖民者能夠以更仁慈的態度對待印第安人,另一方面,多洛雷斯又以惋惜而夾雜著憂慮的口吻寫到,由於缺乏教育,印第安奴工身上有太多的野蠻成分,為使他們融入文明世界,成為真正的天主教徒,需要付出極大的耐心。多洛雷斯在信中說:

「我祈求天主賜予我足夠的胸懷和體力,把這些旁人眼中的食人生番都教導為文明的榜樣、天主的羔羊。有人曾說,只有梅斯蒂索人——因其擁有歐洲人的血液——才能夠成為天主的僕人,而我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夠讓世人明曉,天主的懷抱能夠接納一切願意向他求得救的人,無論他是半島人[2],威尼斯人,還是印第安人。」

這封信的原件同樣被德拉斯·卡薩斯轉寄給了德米蘭達,神父將這封信保存得很好,其原件如今保存於梵蒂岡的歷次大公會議檔案館。另有影印件存於塞維利亞主教座堂檔案室。

C.5

書寫於1545年9月22日。多洛雷斯為自己長達3個月沒有寫信而向德拉斯·卡薩斯表達了歉意,隨後他解釋了個中緣由:在過去的兩個月間,他一直在北方群島的幾個附屬小島上活動,與在那裡辛勤勞作的印第安奴工進行了交流,成功使至少20人接受了天主教信仰。多洛雷斯稱,由於自己沒有足夠的品階,無法為當地的土著奴工進行大規模的洗禮,因此他懇請德拉斯·卡薩斯主教在恰當的時候,再派遣一位高級神父到北方群島傳播天主教。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塞維利亞的西印度群島綜合檔案館。

17世紀的伊斯帕尼奧拉島與波多黎各島地圖,其北可見北方群島。圖上的放射線為羅盤方位線。

本圖引自美國國會圖書館亨利·哈里斯收藏集。

C.6

書寫於1545年11月10日。多洛雷斯又一次提及他在C.2信件中描述過的奇特土著儀式。多洛雷斯在信中敘述,儘管部分土著已經皈信了上帝,但他們的思維中還殘存著不少原始信仰的成分,例如,時常會有新受洗的信徒詢問他,「上帝」是否就是原始神靈們的「大國王」[3]。

多洛雷斯記錄到,根據這些土著的口頭傳述,他們的祖先原本生活在大陸上,昌盛發達,但在一次戰爭中,因為被叛徒出賣而遭受失敗,後來部分俘虜從石牢中逃出,泅渡到遠離大陸的島嶼上,最終繁衍至今。他們古老的信仰中,存在三個神:光明之神努坎(Nucan),黑夜之神塔西(Tahi)和海洋之神馬爾那(Marna),光明神帶來溫暖和作物,黑夜神帶來安眠和寧靜,海洋神則帶來漁獲和雨水。這些「神靈」互相爭鬥不休,人們必須在不同的時節獻上不同的祭品,以換取眾神的認可——風調雨順、四時穩當。奇怪的一點在於,北方群島的印第安人在獻上祭品前需要詠唱一段冗長、低沉的讚歌,並且,隨著祭祀神靈、獻祭時節、所獻祭品的不同,讚歌的曲調和歌詞也有著豐富的變化。多洛雷斯寫到,據他粗略統計,整個北方群島的部族可能流傳下來了超過1000段讚歌,這與祭祀儀式中其它簡略粗糙的部分有著極大不同,也和大陸上的阿茲特克部族有著顯著差異。在信件的最後,多洛雷斯說,他正考慮將這些讚歌的曲調簡化,刪去原先的歌詞,改寫成讚美上帝的聖歌,為此,他已經找來了一位年邁的印第安人,可能曾是部族中的祭司或者長老,他能夠背誦出多段長歌,皈信天主教後也十分虔誠。多洛雷斯相信,雖然這項改寫工作可能花去許多時間和精力,但也一定能夠為傳教工作帶來巨大的助益,正如十幾年來,教會對瓜達盧佩聖母顯現所做的宣揚,以及由此產生的成效一般。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馬德里的西班牙國家圖書館。

C.7

書寫於1545年11月30日。多洛雷斯在信中繼續記錄著土著們的信仰和風俗,他寫到:

「我不得不承認,了解得越多,這些印第安人的信仰——儘管怪異、充滿了野蠻落後的原始風俗——就越讓我感到驚奇。很難想像,這些世代生活在鱗次小島上的印第安人能夠發展出這樣複雜的詠唱儀式。我已經就此請教過了前來運送補給的「聖三位一體」號船長,阿格雷西奧閣下,他對我說,哪怕算上他所抵達過的非洲海岸和其它新西班牙地區,也不曾見過未開化的土著能夠擁有這樣繁雜的祭祀儀式,他提醒我說,要當心來自地獄的試探,這些印第安奴工可能是魔鬼派來引誘我們的罪犯。但我認為阿格雷西奧船長的反應太過強烈了,只好感謝他的好意,並婉拒了他的另一個提議:請求殖民當局委任船長來『處理』掉這些印第安人。」

「同興緻索然的船長告別後,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這是一座勉強容得下我身軀的木屋,雖說有些潮濕,但勝在遠離水池,可以避開煩人的蚊蟲和爬蛇。躺在木板床上,我不由得回想起那些面容蒼老的印第安人,和年輕人相比,有著深色面紋的他們對於我主教義顯得更為抗拒,跟隨我祈禱時也常常漫不經心。更遺憾的是,就算是他們中最虔誠的人——例如那位協助我整理歌謠的老者,他的教名是巴爾加斯——也會動搖。他時不時會勸我認真對待他那些同輩們的怪誕言語,那些關於原始神靈的竊竊私語,他的同胞們在祈禱時的不安眼神。」

「當然,我並不會就此怪罪巴爾加斯和他的族人們。他們自生下來起,就不得不接受部落祭司那些粗野褻瀆詞句的荼毒,也正因此,為了讓他們體會到天主的榮光,我必須做出更多的努力。幸運的是,我所需的一切都可以從我主教誨和教會的訓導中尋得答案。」

信件接下來的內容主要是多洛雷斯對聖經《使徒行傳》中一些句子的體會。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馬德里的西班牙國家圖書館中。

阿茲特克貴族們的祭祀舞蹈,由耶穌會教士胡安·德·托瓦爾繪製。

本圖引自約翰·卡特·布朗圖書館館藏

C.8

書寫於1546年1月14日。多洛雷斯記錄了一些新的關於土著信仰的內容。

前一周,在多洛雷斯召集的新年祈禱聚會上,數名中年印第安土著聲稱,在自己的部族中——他們都是被西班牙殖民者從附近的島嶼上擄奪來的——除了光明神、黑夜神、海洋神之外,還有一位森林神阿塔雅(Ataya),森林神賜給凡人的是植物和果實,為了證明自己的話,這些土著唱起了自己部族在祭祀時所用的讚歌。其它土著在聽到這些歌唱後都顯得「非常不安」,並低聲著交頭接耳。為此,多洛雷斯不得不中止了他們的詠唱。

多洛雷斯在信中還提到,當地總督代表德科爾多瓦的女兒伊莎貝拉似乎感染了熱病,他前去探望,並為這位可憐的十歲少女進行了祈禱。伊莎貝拉的嬤嬤在整個祈禱中顯得非常悲傷。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塞維利亞主教座堂檔案室。

C.9

書寫於1546年2月27日。據多洛雷斯記載,在2月14日這一周,突如而來的颶風襲擊了伊斯帕尼奧拉島和北方群島,北方群島上僅有的一座小教堂幾乎被狂風和巨浪摧毀,總督代表德科爾多瓦先生十分震怒:由於其它房屋受損情況並不嚴重,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在修建教堂時,建築師和工程人員有過偷工減料的行徑,這可能導致極其嚴重的異端指控。為了避免被主教們盯上,德科爾多瓦不得不劃撥出大筆資金用以加固和修補教堂,這可能會耗時六個月至九個月。

在教堂加固工作期間,多洛雷斯並不會停下工作,他在信中對德拉斯·卡薩斯說,自己將再次前往主島附近的附屬島嶼,爭取印第安奴工的信任,並將嘗試從一位可敬而又虔誠的紳士卡斯提爾手中解放10名土著。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塞維利亞主教座堂檔案室。

C.10

書寫於1546年3月19日。多洛雷斯失去了他的土著助手,他在信中悲傷地寫道:

「主教大人,想必您還記得,我和您反覆提到過的那位善於吟唱長歌的老巴爾加斯,在過去的幾個月中,憑藉著他的協助,我已經改寫了二十二首原始歌謠。然而就在上一周,當我結束十五里格外的一個離島上的行程,回到主島上時,一個噩耗擊中了我:天主帶走了他,他的族人們告訴我,他在下水打魚時被魚鰭刺中了眼珠,不久就發了高燒,不再能說話,三天後就丟掉了性命,我沒來得及趕回來為他做臨終懺悔——願他能祥和地回到天主的懷抱中。當站在安葬他的十字架前,我不由得回想起幾個月以來和他相處時的種種情景。在我所接觸過的土著人中,他是最淵博、善談的一位,也是學習西班牙語學得最快的一位,相信您和我同樣認為,忠誠、堅毅、善良這些最美好的品格一樣可以呈現在印第安人身上,老巴爾加斯就是最好的例證。在那之後,我去到他的茅屋裡坐了許久,當看到那張簡陋的床和窗欞上的十字架時,我不由得流下了熱淚,天主常愛世人,並使我們回到他的國度。『死亡!你的勝利在哪裡?死亡!你的刺在哪裡?』[4]」

接下來,多洛雷斯在信件中講述到,自己準備花費更多的時間來教導那些年紀較大的印第安土著。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塞維利亞的西印度群島綜合檔案館。

C.11-C.13

這三封信的原件已佚失,關於它們所可能記載的內容,請繼續閱讀C.14和C.15的說明。

據研究者的推定,C.11信件的書寫日期應當不早於1546年4月15日;C.13信件的書寫日期應當不晚於1546年12月23日。

C.14

可能書寫於1547年1月,具體日期已不可考。信中存在數處拼寫錯誤,多洛雷斯以急促的筆調敘述了自己的擔憂和焦慮。關於多洛雷斯焦慮的對象是什麼、他為什麼為之焦慮,研究者間還有許多爭議。也正是因為這封信和C.15信件內容的離奇,使得部分學者認為,「北方來信」是胡格諾教派偽造的文件,用以攻擊天主教會和西班牙殖民政策。

以下是C.14信件的部分內容:

「在過去的兩年中,我一直相信,我能夠同可敬的貝爾納迪諾·德薩阿貢[5]弟兄——願主的榮光與他同在——一樣,通過了解土著們的古舊信仰、破除對虛假神靈的迷信、並為他們指出正信道路的方式來轉化他們的心靈。在聖誕節的儀式上,我,正如去年聖誕節前給您寄出的那封信里所說,為他們講解了馬可福音中的部分章節。」

「集會的氣氛起初是正常的,他們中有人極度虔誠地匍匐在十字架下,眼裡飽含著熱淚,稱頌我主和聖座保祿三世的名號。如果忽略他們的膚色和這裡的氣溫,這一場景和迦納利的主教座堂(譯註:值得注意的是,迦納利的拉斯帕爾馬斯主教座堂當時並未完工)別無二致。如果您能親眼目睹這一切,一定能夠感到極大的慰藉。」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不那麼令人愉快了,這也是我在過去三年的傳教經歷中所遭受的最奇怪的打擊之一,為了向您表明我的態度,請允許我為您詳細地描述那一日的經歷。」

「祈禱集會結束時,那名中年土著,霍爾特——我在之前的信件中已經向您提起過——從一側的藤椅起身,走近前來,他對我低聲說道,感謝我多年來的辛勤工作,若不是我的努力,第五位神恐怕永遠也不會誕生。毫無疑問,這些奇談怪論說明他依然沒有完全拋棄過去的迷信,考慮到他的年紀,我並沒有過於嚴苛地批評他,但我還是向他指出,想要得到真正的拯救,就必須拋棄過去的陳見,完全把自己奉獻給天主。」

「隨後,我握住他的手,問了他兩個問題:什麼是主,我們該如何看待主。這是我在最近幾次集會中向他們宣講過的兩項主題。」

「但中年人似乎沒有聽明白我的話語,他低下身親了親我小指上的徽記,說道:『感謝您教給我們你們的語言,我們的文字已經不夠了,如果沒有有新的文字,我們沒法取得這麼大的成果,查多也不可能降生』。」

「他這種可笑的態度使我有些小小的發火,當然,我應該明白,憤怒不是我應該持有的立場,而是……」

C.14信件的內容至上面即告結束,後面的若干頁已佚失。這封信的原件殘本如今保存於塞維利亞主教座堂檔案室。

C.15

書寫於1547年5月,具體日期已不可考。多洛雷斯在信中極其潦草地書寫到,自己已經向羅德里格·德塞克拉[6]寫信,尋求他的援助——方濟各會的修士在處理阿茲特克人的遺產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多洛雷斯相信他們可以向自己提出最合理的建議。

以下是C.15信件的部分內容:

「您一定還記得我在去年那封信件中提到過的善於詠唱長歌的老巴爾加斯,他也曾在信仰的道路上搖擺,當時我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而在他去世後,我曾在他的床頭找到一些筆記,為了避免打擾您繁忙的工作,我並沒有把這些筆記抄入之前給您寄去的信中,相信您也有過類似的體驗,在西印度這片土地上,永遠有慕道的土著被過去的謬誤所羈絆。」

「但是,正如我在上一封信中向您傾訴的那樣,聖誕節上所發生的事警醒了我,為此,我把當初在老巴爾加斯的草屋中所找到的日記抄錄了一份,附在信件的最後,以供您和侯爵大人[7]評判,相信以您和大人的睿智,能夠為我們指出,採用何種措施,能夠更好地為天父招牧羔羊、為國王陛下平定新納土地。」

「我很難想像老巴爾加斯是在何種處境下,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在那本殘破不堪的紙卷上記錄下這些言語的,如果其中有些許內容得以對教會的傳教工作產生助益的話,那麼巴爾加斯就足以稱得上是新世界土著中最偉大的殉道者,也是我主最終勝利無可置疑的明證。」

「與此同時,萬分感謝您在上次回信中對我的指點,關於羅德里格弟兄的成果,我也早已有所耳聞,所以我也向他去了信,尋求他的幫助。」

這封信的原件如今保存於瓜達盧佩聖母聖殿檔案館中。關於多洛雷斯在信中所提及的筆記,請參見附錄1。

《新西班牙諸物志》中關於阿茲特克眾神的插圖,左上為戰爭與太陽之神維茲羅波奇特里(Huitzilopochtli),右上為黑夜與颶風之神特茲卡特里波卡(Tezcatlipoca),左下為維茲羅波奇特里的化身帕伊納爾(Paynal),右下為雨神特拉洛科(Tlaloc)。

本圖引自約翰·卡特·布朗圖書館館藏

附錄1:多洛雷斯在C.15信件中所抄錄的巴爾加斯的筆記

我必須寫下這些,為了天主的榮光。我必須記錄下這些,是因為我認清了我的過錯,罪惡常在我的眼前,而唯有天主能寬宥我的罪過。

關鍵在於名字。這是最古老也是最大的奧秘。

努坎是第一個知曉這一秘密的,然後是塔西和馬爾那。歷代侍奉他們的祭祀對此都守口如瓶、諱莫如深。在一千三百二十個循環之前,叛徒瑪雅潘塔從俘虜的長老口中撬出了這個秘密,我們的圖畫被覆蓋了,我們的語言被盜用了,神的力量被小偷竊取了,他們再也無法回應禱告,無法讓玉米開花,無法讓母雞產仔,無法讓可可樹結果。

隨後是阿茲特克人,又一次,俘虜把這個秘密帶給了它們,讓嗜血者的神戰勝了叛徒的神,蟄伏,然後是行動,在那個落日,整個奇琴伊查被叛徒們的鮮血染透了。沒有人知曉神靈的名字,神靈的力量也就不再能借給祭司,他們的力量被盜走了。魁扎爾科亞特拔下了庫庫爾坎的羽毛,把他鋸開分成三截,賞賜給自己的兒子們;尤卡特克被特茲卡特里波卡套上了絞索,他的喉嚨再不能唱出哪怕一個音符;維茲羅波奇特里則痛飲著基尼奇?阿奧和他女兒的鮮血、骨髓和靈魂。

嗜血者阿茲特克們異常愚蠢,他們抓住的俘虜只能教給他們說,卻教不會他們寫,因為神靈將收下泄露秘密的人的眼珠,這就是為什麼老師必須有學生,學生必須有老師。嗜血者們能夠發出聲音,卻不懂得操弄哪怕是最粗糙的刻刀,能夠唱出歌謠,卻不懂得把樹皮剝下晒乾,用香料驅走蛀蟲。不久後,阿茲特克們就發現,就算吞下三個神的頭顱和名字,維齊洛波奇特利也無法達到三者中任何一個的威力,他們又憤怒又疑惑。

愚蠢的特諾奇卡人啊,他們以為問題出在獻祭,於是活人被用作祭品,這是我們所能犯的最大的罪,無辜者的血染透了從阿卡提特蘭到特諾奇提特蘭的金字塔台階,但是沒有用,這無法平息眾神的怒火,無法滿足嗜血者那無休止的渴望,這都不會有用的,主啊,您知道,祈求的關鍵在於文字、發音、思想和信念的合一,如同現在我對您的禱告。

但我的族人們和我不同,還有著知曉這一秘密的人,他們在等待時間,正因為此,我懇求我的主,結束這一切,停止這一切,求你使神父大人能夠警醒,不要再把我的話當作瘋言瘋語,瀆神者就在我們當中,他們隱藏在我族人民之中,他們快要重新曬好泥版了,名字就要被盜用了。

泄露秘密的人都將被收走眼珠,但我不恐懼,那看得見的,原是暫時的;那看不見的,才是永遠的[8]。唯有天主子才有權審判,並赦免罪過。

願主寬恕我的罪行。

在信件的最後,巴爾加斯以一行小字寫道:

Todo lo quehe hecho y todo lo que haré lo repetiré una y otra vez. Lo acabar.[9]

附錄2:弗朗西斯科?德托拉爾主教致新西班牙全體弟兄的信

基於榮光榮聖的聖座和至尊至上的腓力二世國王陛下關於信仰審判的命令,為了凈化新西班牙的異教腐蝕,保護國王陛下的子民免遭異端邪說的荼毒,拯救皈依的印第安人的靈魂,我,弗朗西斯科·德托拉爾,天主卑微的僕人,國王陛下所敕封的尤卡坦主教,命令所有在本地區的教士和其他西班牙人,主內的兄弟姊妹,應當遵行下列準則,不得違背:

……

6.即日起,全面並徹底地銷毀你們所持有和見到的寫有土著文字的抄本、刻本、雕刻和圖畫,包括木製、泥制、陶制、金屬制物和其它類型的上述物品。

7.不得傳播、抄錄、藏匿1540年以後,修士們關於伊斯帕尼奧拉島等諸島嶼的筆記、手札和信件,它們應當經由所在教區的執事和司鐸被上交至墨西哥城主教、莫雷利亞主教、普埃布拉主教、瓜達拉哈拉主教、尤卡坦主教和瓦哈卡主教處。

我的助手,迭戈·德蘭達[10]教士將全權負責第(6)項和第(7)項事務。

願全能的天主降福我們,保護我們免於災禍,引領我們到達永生。阿們。

尤卡坦主教 弗朗西斯科·德托拉爾

主後1561年12月10日,聖米濟亞德瞻禮日,發自墨西哥城

[1]西班牙殖民地區,包括今墨西哥中南部、中美洲和加勒比海群島(西印度群島)的一部分。

[2]西班牙語:Peninsular,在殖民時代指出生在伊比利亞本土的西班牙人。與之相對應,出生在美洲的西班牙人被稱為克里奧爾人(Criollo)。而前文所述的梅斯蒂索人(Mestizo)則指西班牙人和印第安土著的混血後裔。

[3]「大國王」,亦即「Gran Tonalatuani」,是部分印第安土著對西班牙國王的稱謂,和阿茲特克人對國王的稱謂「Huetlatoani」有相近之處。

[4]出自新約·哥林多前書15:55。

[5]Bernardino de Sahagún, 1499-1590,方濟各會修士,自1540年代開始在墨西哥研究土著文化,著有《新西班牙諸物志》,在殖民地教會中具有重要地位。

[6]Rodrigo de Sequera,方濟各會在墨西哥地區的總代表。

[7]指蒙德哈爾侯爵路易斯·烏爾塔多·德門多薩-帕切科,當時為印度等地事務委員會(Consejo de Indias)總管。

[8]出自新約·哥林多後書4:18。

[9]西班牙文:「我所做過的和我將要做的事,都將被無限地重複下去。結束它。」原文的拼寫與當時的正字法不符,已按照當代西班牙語拼寫改寫。

[10]Diego de Landa,首批抵達尤卡坦地區的方濟各會教士之一,《尤卡坦風物誌》的作者。


推薦閱讀:

對越反擊戰揭秘:警戒陣地竟然撈到越軍一名大尉副團長
[Crash Course] 大歷史筆記(總10集完)
對楊奎松《蘇聯大規模援助中共紅軍的一次嘗試》有關西路軍內容的點評
林彪身體到底有沒有病?
你知道蔣介石為何拒絕史迪威辭職嗎?

TAG:歷史 | 虛構 | 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