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來德國的懵懂少年要回去了

在法蘭克福的機場我們與Demo互相道完別，他就揣著單程機票走向了安檢口。我們目送著他淹沒在隊伍中，漸漸消失。

一

2013年3月12日19:10分，飛機降落在法蘭克福機場，至今我還存著那張機票。與我一起來的還有Demo。我們一共14人是跟學校的項目來德國Ilmenau大學讀研究生的，Demo是其中之一。

Demo一個陽光大男孩，他笑起來會露出上排牙齒的牙齦，眯著眼。給人非常親切的感覺。他對德國充滿了憧憬，他非常痴迷於德國的工業技術，足球和啤酒。他一聽說我們學校有這個項目就報名了。當時來的時候，我們其實都不是很熟，但是在飛機上我們都認識了他。

在漢莎航空的飛機上我們吃飛機餐的時候，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喝一下德國的啤酒了。喝了幾杯酒後，他還跟空姐小姐姐豎大拇指連連說「sehr gut「，兩人還聊了一會。估計空姐在給他普及啤酒知識吧，事後他表示他其實什麼都沒聽懂，因為他光在看著人家了。那個空姐膚白貌美，金髮碧眼，完全像是雜誌封面裡走出來的模樣。

可能酒精的作用吧，在第二次發飛機餐的時候，他突然向那個空姐要電話號碼了。在一陣尷尬過後，空姐也沒有給他電話。我估計她們遇到的這樣的人多了見怪不怪了。

下飛機後，我們一起來的小夥伴聽了坐他旁邊的同學講的他的事後，都哈哈大笑。大家也都認識了Demo。

二

到德國後，我們開始了德語學習。只有通過了DSH 或者德福，才能正式入學上專業課。語言學習一周只有幾節課，並沒有什麼壓力，一到周末或者節假日的時候我們都會出去玩——從Europapark到K?nigssee，從Baden-Baden到Strasbourg……

剛來德國的我們對這裡充滿了好奇，無論去哪裡玩都是很開心的。那時候Demo和我最常去的就是斯圖加特了，基本是每個周末都去。有時候去我們可能什麼都不幹，就是躺在K?nigstra?e邊上的Schlossplatz上曬太陽。Demo經常開玩笑說：「沐浴在資本主義的陽光下就是舒服！」

不過這種新鮮感並沒有維持很久，人是一種習慣動物。當我們慢慢習慣時，生活會變得很平凡而又無聊。這種無聊又會慢慢侵蝕我們，加上語言學習又到了面臨考試的壓力，生活變得很壓抑。

Demo很討厭德國的冬天，他說冬天的黑暗讓人抑鬱。之前只是聽說過這種情況，現在感受到了還真的很難受。德國冬天日照時間最短的時候，8點多天才亮，16點半開始就開始天黑了。在白夜追兇火起來的時候，Demo戲說：「我們也不是黑暗恐懼症嘛！」

為了排解冬天和學習的壓抑，我們開始打起了Dota。那時候我們玩的還是Dota1，用的還是RGC平台。天天晚上五人黑，有時候還可以對黑。Demo是我們當中玩的最好的，每局都是他走中帶節奏，很多時候我們都能躺贏。

後來有一次匹配，進遊戲後對面說：「這不是德國的寢室五連黑嘛！」

當然，最後毫無疑問的我們贏了。遊戲又讓我們再次獲得了短暫的快樂，直到我們第一次考德福！

三

德福考試分聽說讀寫4個部分，4個4分的德福成績是入學基本條件。第一次德福考試我們14個人沒有一個人通過，那時距離我們來德國1周年了。

一股凝重的氣氛開始在我們之中散播開來。Demo在那次沒有通過德福之後刪了Dota，從此他再也沒有跟我們打過。

與此同時，我們當中一位叫小坤的同學突然跟我們來道別，他說已經買好機票打算回國了。事實上，他都沒有報名參加這次德福考試。他每天與他女朋友視頻維繫感情我們其實都看在眼裡，看來，在分手和放棄這裡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小坤回國後，Demo和我說，他其實很佩服小坤。要是他，他就選擇分手了，放棄實在需要太大的勇氣。這可能這也是愛情的力量吧。

好在語言簽證有2年時間，Demo可以不用被動放棄。小坤回國後很少有人玩Dota了，而Demo學的比以前更加認真了。

再加上一年的時間和之前的語言學習基礎，通過德福變得簡單了很多。之後的幾個月，半年和大半年時間裡，除了有兩個人外大家都通過了德福。Demo也在半年內通過了德福。然而等待Demo的卻又是一記閉門羹。

想要讀Master必須本科成績達到一定條件，差一點到達條件的會有教授面試（Eignungsprüfung），通過面試才能拿到zu（Master Zulassung）入學。在大家都拿到了zu入學的同時，他被教授給掛了，理由是本科知識不紮實。

在德國，教授的權力是非常大的，他沒有任何可以說理的地方。就在我們都以為他也會回國的時候，他告訴我們他入了本科的學。我知道他是一個不輕言放棄的人，但是他的努力還有什麼意義，我也無得而知了。不過相比與那兩個沒通過語言而回國的人，是幸福的。

四

入學後，大家因為專業的不同而少了一些聯繫，各自也都認識了自己本專業的一些同學朋友。見到Demo都是在學校的路上和一些聚餐了。每次見到他，他都是很忙綠的樣子。後來才知道他上著他們本科第一，第三，第五學期的課，只要課不衝突，Vorlesung和übung都不落下。

這種付出也給他帶來了回報，這學期結束後，他又申請了一遍Master。這次連教授面試都沒有，直接給了Master zu。我想教授應該認為他的本科知識夠紮實了吧。仔細想想，他也就比我們晚入學一個學期，在此期間也打好了基礎，也還是值得的。

開始了Master之後，Demo的陽光笑容又回來了，可是給人感覺並沒有那麼親切了。Demo變得熟悉又陌生，他也很少來參加聚會了，大部分時間泡在圖書館。

有一次，我在圖書館看到他在Cafeteria一邊玩手機一邊喝咖啡，我就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問他：看啥看的這麼開心呢？

「你來看，這個是Jodel，我最近發現的。是一個匿名的只有學生用的社交軟體。原來德國人這麼搞笑的。」

「確實挺搞笑的，對了，好像最近發現你經常來圖書館，學的這麼認真啊」

「嗯…其實我覺得在德國學習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就拿這個教科書來說吧。我覺得這裡的教科書寫的都非常好，邏輯嚴謹。有詳細的理論闡述和例題講解。看起來特別有意思。」

「可是這德語的書看起來很費勁啊」

「剛開始是這樣，看習慣了就好。你看幾本試試。」

「好吧」

「走吧，進去學習吧。」

進圖書館後，Demo就打開了德語教科書，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他在圖書館的學習效率非常高，3個學期之後就開始寫畢業論文了。

五

開始寫論文了，Demo反倒不去圖書館了。不過，他也沒閑著，每次我回家的時候，都發現他都盯著電腦屏幕看他的論文。那時候我經常發現垃圾桶里有一袋袋泡麵包裝袋，只有我在家做飯的時候，他才能改善一下伙食。為了他的生活健康，我勸他：「你說你寫論文也不能這樣，你看你，你的頭髮都快成鳥巢了！」Demo不以為然，繼續寫他的論文了。

不知道是不是德國水質很硬的原因，還是我生活不健康的緣故，我突發了腎結石。手術前一天我跟我爸媽說了這事，第二天麻藥醒來後我就跟我爸媽視頻。我爸媽都是醫生，一開視頻他們就開始給我各種「診斷」，並叮囑我要注意這注意那的。看到視頻裡面爸媽的黑眼圈，想必他們在8000公里外也是做了很多功課吧。

晚上，Demo和其他小夥伴也來看我了。他依舊還是頂著他的鳥巢頭，目光有點獃滯，只是和我寒暄了幾句之後他就一旁坐著了。一個多小時後，其他人起身準備回家了。這時，我們發現Demo靠在桌子旁睡著了。我示意大家不要叫醒他，讓他們先回家了。

直到晚上8點鐘，過了探視時間，護士來「趕人」他才醒來。他很詫異：「我怎麼睡著了，大家都走了啊，那我也走了啊。」「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吧，不要這麼拚命，我可不想在醫院跟你當病友啊！」我勸了勸他。他邊穿外套邊說：「嗯…可是不敢休息啊，幾年努力就看這幾個月了啊。」說完他就匆匆走了。

5個月之後，Demo如期完成了論文。等答辯完，他重感冒了，而且2次。據說有個「the Let-Down Effect」說的是當人處於壓力之下，皮質醇和其他應激激素水平的提高可以暫時性保護人免受疼痛的困擾。積勞成疾後，Demo的身體好像給他放了個假，這次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的畢業典禮也隨其而至，我也去參加了。他在台上領畢業證的時候，又笑著露出上排牙齒的牙齦，眯著眼。晚上，我們為他搞了一個Party，大家喝著酒跟他起鬨：「畢業證拿出來給大夥看看唄。」他拿出來自己先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哭了，大家也跟著哭了。讀書，畢業，離別這些本是再也普通不過的事了，只是在這異鄉，各種滋味好像跟故鄉的不太一樣。

不久，Demo就準備回國了，他說：他的專業領域裡，華為是行業頂尖，回去就想馬上申請華為的崗位。送別Demo的第二天，他發來微信說：他在飛機上遇到當時那個空姐了。我笑道：「那你有沒有又去要號碼啊？」過了一會，他回復：「沒有，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了。」

注1：本故事原型為我前室友

注2：Demo in Deutschland的文章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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