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應對群里的爭論？

C計劃是一家致力于思辨教育的社會企業 公眾號ID：PlanC-Edu

主創專欄：就想和你聊一聊

我所在的某個群里最近發生了一場持續了兩天的、多人參與的大爭論。

起因是群里有人轉發了一篇文章，作者自稱在英國倫敦希思羅機場T2航站樓做銷售員，而免稅店對中國消費者採取歧視政策，前往中國的客人必須消費1000英鎊才能領取優惠券，而前往其他目的地的人只需消費79英鎊就可獲得同樣資格。

但隨後的爭論並不是圍繞這件事展開的，而是群友小A發表的這樣一個觀點：

「這樣宰客的事兒不像是白人能拉下臉皮做的，我猜搞不好是阿三服務員做的。英國公共場合好像挺多阿三、黑人打工的，素質比較差，尤其是阿三，怎麼看都覺得很噁心人。廣州黑人也成災了，早應該管一管。」

如果你在群里或者朋友圈看到這樣的言論，你是什麼感受呢？是吃驚、不認同、甚至氣憤，還是覺得每個人有自己的觀點，無所謂對錯？還是深表贊同？

群里很多人並不認可小A的言論，於是就有幾個人提出反對意見，主要思路是：人之善惡和族群無關，我在工作中、學業中接觸過幾個非洲人、印度人，人很好，能力也很強。

也有群友貼出《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的部分內容，並指出中國政府已經簽署。

一翻爭論之後，小A拋出了這樣的觀點：

「各人接受或者建立什麼樣的價值觀，是各自的事，文化本來就是多樣的，不可能要求大家千篇一律、一個口徑。每個人的價值觀都是根據自己的觀察、理解、思考形成的，你可以不以為然，但別質疑別人的想法就是絕對錯的。我本就是擔憂某些人看不清不在少數的國民排外心態，忽略了歧視無處不在的現實，一味宣揚西方價值觀，進行道德綁架。那些口口聲聲要包容的人，自己卻不包容別人的不同意見，該不是真指望把別人的思想同化到你自己的『標準』上吧？想想這個群里的內鬥，真是覺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其實建設祖國，把自己的國家做大做強才是硬道理，別指望高呼幾句平等就能說出中國人的地位來。也別做什麼憤青！」

此言一出，多數群友似乎不知道如何反駁了。也確實有兩個群友表示：「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沒必要繼續爭論下去，大家都有保留自己觀點的權利。

之後，討論的焦點變成這是一個實名制交流群，要求新入群的小A修改群名片，小A則認為自己沒有實名的義務。

這是我所看到的一場群內爭論，當然，爭論並沒有到此為止，後面會繼續談。但我想借著這個機會和你探討幾個問題，也希望聽到你的故事。

－在朋友圈、微信群里，出現過你不認同的觀點嗎？主要集中在哪些話題？或者可以舉個具體的例子？

－當出現你不認同的觀點時，你會選擇沉默還是表達反對意見？如果是視情況而定，你依據什麼標準判斷要不要發言？

－針對小A發表的那一段話，你覺得有道理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如何反駁才更有說服力？怎樣用一條長微信就說清楚問題的關鍵所在？

朋友圈爭議

在我所在的群或者朋友圈中，簡單舉例說說常見的、我不認同的觀點：

－熱點事件：有些人認為既然法律可能是不公正的，應該以暴制暴，或者殺人償命，而我相信法制和非暴力。涉及到「某人是否應該被判處死刑」「運用網路暴力伸張『正義』是否可被接受」這兩個問題時，爭議尤其大。C計劃盤點過2017年朋友圈撕裂報告，就總結過不同的觀點。

－性別議題：有些人認為女性和男性天生就不一樣，對男女的區別對待是正常現象（例如女人就應該好好照顧家庭，別太有自己的想法；公司招聘該優先男性，除非這女的特別漂亮），而我相信男女的差異是由社會塑造的，男女應該擁有相同的基本權利（例如公司應該給男女提供同樣的機會，做到同工同酬；社會不應該歧視選擇以家庭為重的男性或以事業為重的女性；與性別有關的諸多刻板印象也是不恰當的）。

－教育議題：有些人認為中國的應試教育也不太糟糕，所謂西方的教育方式並不適合中國，而我相信基本的教育規律適用於每個人，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現在的應試教育對孩子的傷害。例如，一些應試教育的受益者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犧牲了興趣愛好、創造力、身心健康，而學生們普遍缺乏對個人和社會至關重要的通識教育和獨立思考能力。

－有些人認為現代社會的很多問題是難以避免的，人們對此無能為力，而我相信「世界是什麼樣，不等於世界應該是什麼樣」，人們可以和應該做的事情很多，任何向著理想世界的微小努力都是有價值的。

－有些人認為社會就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而我相信弱勢群體的基本權利應該得到保障，因為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權利，而且競爭的起點就是不公平的。

我認為對一些重大的公共和私人問題，每個人都應該通過深思熟慮，理解不同觀點背後的理據，最終想清楚自己的觀點。這也構成了我的價值體系，決定了我的信念，指導著我的行動，是至關重要的。談戀愛的時候，它決定了我能否找到「同路人」；找創業夥伴的時候，它決定了未來是否更可能發生重大矛盾；在衝突不斷的社會轉型時期，它是我安全感的來源，讓我避免糾結，能更理性的看待各種事件；與朋友交往的時候，也更容易理解如何求同存異。

沉默vs表達

雖然可能和群友或朋友觀點不一致，但我經常不會表達自己的意見。我想你可能也是如此。為什麼呢？

某些不同意見是應該被包容的，例如我的朋友在朋友圈表達說希望孩子上壓力很大的名校；或者她認為作為女性，自己的唯一責任是照顧家庭。雖然我並不認可，但個人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如果朋友諮詢我的意見，或者我們的關係非常親密，那我會知無不言，否則我不一定會主動表達反對意見。這裡的關鍵是區分哪些屬於個人自由的範疇。

另外，我也會看談話的對象。如果是不擅長理性思考的老人，在一些不太重大的問題上，我往往不會提出反對意見；如果是價值觀完全不同的人，我理解彼此說服的困難性，也不一定會主動提出，但如果對方先提出，我會做出回應。

但在有的時候，我覺得是有表達的必要的，我的一個主要原則，是看問題的公共性有多強，對方言論的影響力有多大。如果一個大企業的人力資源部員工談到不招女性，或者涉及驅趕城市中弱勢群體這樣大是大非的問題，我往往會傾向於表達自己的觀點。

如何回應

再回到開頭談到的群內爭論，你認同小A最後發表的整段話嗎？你會如何回應呢？

最後，爭論是以群主和我做出的兩種不同的回應收尾的，雖然小A不一定真心認同，但也沒能作出更好的回應。

群主發表了一段觀點，大意是從自己最近經歷的事情，感慨自己的收穫，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很重要，這種信任是交流和理解的基礎，是彼此學習，一起應對全球挑戰的基礎（出於隱私保護，無法轉述完整的信息）。

我個人也認可這種回應方式，通過強調更積極的價值，側面反映歧視是不可取的，它會破壞信任；而結合自身的經歷，也容易打動人，產生共鳴；群主也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但不想以權威性直接指出小A的問題，這樣的方式比較柔和。

我則做了另一種回應，在此分享給你。我大概的思路是這樣的：

第一步：清晰總結小A的核心觀點，以及提出的主要理由

這是因為，群內討論經常容易很發散，甚至跑題，若干條消息之後，可以存在多個主要和次要觀點，很多人可能已經搞不清楚雙方的核心爭議是什麼。上面小A的一段話，也是我從他的若干條消息中整理總結出來的。這裡需要你具備抓住核心爭論、總結、提煉的能力，面對複雜的討論時尤其不容易。

第二步：評價小A的觀點，列出其中的主要問題

這裡的難點，是理解什麼是言論自由？批評他人的觀點是否是「不包容」「不可取」？這需要一定的人文教育基礎。這也需要你能識別對方言論中主要的謬誤。

第三步：總結自己的核心觀點

上面這些也都是C計劃的課程中持續訓練的內容。

由於群內討論篇幅有限，我給出的回應是這樣的：

「以我的理解，XX群友的論點主要有五個：1）印度人和黑人的素質低；2）每個人有自己的價值觀，批評別人的觀念是「不包容」「道德綁架」，是有問題的；3）要警惕西方言論，不要內鬥，把中國實力做強再說；4）歧視現象在中國是普遍存在的，所以並沒有問題；5）個人有權利選擇在群內是否實名，不應受到強迫。

我覺得上面的觀點存在一些問題：

1）你的觀點確實在言論自由的範疇之內，但其它群友同樣有表達異議的言論自由。當大家觀點不一樣的時候，關鍵在於：誰說的話更有道理？關於印度人和黑人素質低，請問具體的證據有哪些？你會如何回應群友提出的眾多反例？

2）在言論自由的前提下，當言論沒有對自身或他人造成傷害時（例如某人是否希望結婚），我覺得確實應該倡導包容和多元。但當言論傷害到他人時（例如種族歧視的言論），這樣的討論甚至是譴責就是必要的。

這種討論和譴責的必要性、強度，取決於歧視言論究竟有多強的公共性、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例如，持有歧視觀點的人是否擁有公權力？是否會導致某個群體的人因為你的歧視而遭受實質性的不公正對待？是否基於歧視，在煽動社會對某一群體的暴力行為？只是在微信群里發表這樣的觀點，群友也只是在微信群里進行批駁、譴責，是一種正常的社會互動，各自擺事實、講道理，充分說理，辨明是非，也是群內討論的重要意義所在。

3）群友批評歧視的言行，並不代表認可西方的一切，也不代表沒有為祖國的發展做貢獻，更不是「內鬥」。我們只是就事論事討論歧視言行本身。

4）雖然歧視現象在中國可能是普遍的，但這並不能證明它是正當的。關鍵還要看歧視會對人產生什麼影響？有哪些道德標準應該被考慮？

5）關於是否應該實名制的問題，因為這是邀請制的群，群主有權制定規則。在群主無異議的前提下，我本人覺得這可以是個人選擇，但如前所述，我更關心言論的人的職業身份。

價值觀的差異有時是很難彼此說服的，但不願看到爭論以你的話語為結尾。我不盼望一定能說服你，但希望有更好的制度，能夠讓有歧視（任何人）言行的人，沒有機會運用自身的權力傷害他人，或者在這麼做的時候，能夠受到相應的懲處。」

怎樣在和他人有爭議的時候，能理性分析、有理有據、迅速抓住關鍵分歧？這需要掌握一些方法，接受一定的訓練。如果你樂意，可以來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