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之死

03-06

1993年10月8日，顧城留下給父母的遺書，用斧頭砍倒謝燁，在樹上自縊身亡。少年時的我總也想不通，作為當時最優秀的詩人、一個時代的領路人，他為何要以如此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多年後，我想靜靜坐下來，說說這位偉大的詩人。

1.「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創痛/只有撕碎的那一張張/心愛的白紙/讓它們去尋找蝴蝶/讓它們從今天消失/我是一個孩子/一個幻想被媽媽寵愛的孩子/我任性」（顧城《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顧城好似永遠也長不大，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夢記錄下來，他認為夢在冥冥之中都有暗示。他生活在詩搭建的空間里，總與現實之間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在朋友眼裡，他就是個大孩子，是從心靈上急需要母愛的人。他孤僻到了極致，甚至沒人能與他的心靈交流，直到謝燁的出現。

顧城與謝燁是在上海開往北京的火車上認識的。當時謝燁沒有座位，正好站在顧城旁邊。顧城拿著筆，畫著周圍的人，唯獨沒有把謝燁畫進去。後來顧城在寫給謝燁的信中說：「我覺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無法停留。」終於，孤傲的詩人找到了靈魂的伴侶，他愛謝燁無微不至的關懷，愛她的包容，愛她的呵護，謝燁對他來說就像空氣，像大地，片刻也離開不得。謝燁也被顧城無與倫比的才華深深吸引，她再也碰不到顧城這樣用夢幻加現實、藝術加生活的方式和她交流的人。謝燁有獨立的個性，愛文學，會寫詩，在友人王安憶的記憶里，謝燁會用小錄音機錄下她與顧城的談話，並一字不落的珍藏起來。

2.「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我的時候很遠/你看雲的時候很近/」（顧城《遠和近》）

生活總充滿著艱辛，現實也總帶著刺。顧城追求的理想王國也逐漸破碎，而使他理想王國破碎的標誌便是謝燁的離去。顧城夫婦結婚後，生活依然很拮据。主要的收入來源是顧城詩歌的稿費，他投稿的方式是廣種薄收，一次給很多的地方投稿，甚至包括偏遠地區的文化館刊物。

艱苦的生活和在異國他鄉的壓力與孤獨讓謝燁與顧城之間的感情出現了裂痕。據友人舒婷回憶，有一次她陪顧城夫婦在紐約逛街，謝燁要花1.99美元給自己的孩子買一個會叫的青蛙做禮物，一直沉著臉的顧城一屁股滑坐在地上。舒婷想去把他拉起來，卻聽到謝燁嚴厲的說：別理他，讓他去死吧，我花一分錢他就這鬼樣子！眼裡閃動著淚花的謝燁出商場時依然罵聲不絕：顧城，你去死吧。

生活的艱辛並不是謝燁離開的決定原因，真正使他們感情破碎的是英兒的出現。英兒是謝燁介紹給顧城認識的，當時她是《詩刊》的編輯。謝燁一直以顧城為驕傲，所以在和英兒聊天時，往往會說顧城的愛好，習慣以及脾氣。英兒被顧城深深吸引，便依據顧城的性格投其所好。由於在國外生活太折騰，顧城夫婦決定定居遙遠的紐西蘭激流島，追求顧城理想國中的絕對自由。英兒得知消息，也跟了過去。他們三個在風景如畫的激流島過了半年三人同居的生活。英兒是主動向顧城示愛的，她洗澡的時候會要求顧城給她遞毛巾。但顧城是一個對性很膽怯的人，所以他和英兒的交流一直處於精神層面。對顧城來說，他非常喜歡和英兒一起建立的精神世界，這是他理想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在他追求自由，享受與英兒的交流的時候，他的理想國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他甚至拋棄了自己和謝燁的孩子小木耳，因為他是個男孩兒，而他的理想王國是女兒國。同時，他也在無情的傷害謝燁的心。有一次他對英兒說：我們天生是一樣的，而謝燁是我後天改造的。旁邊的謝燁聽到了，沒有說話，但心裡一定在滴血！

謝燁帶著顧城去了趟德國，期間現實的英兒和一個有錢人跑了，還結了婚。顧城非常痛苦，他精心塑造了自己的理想世界，可英兒和謝燁都是現實的女孩兒。另外他沒法面對自己為了理想國拋棄的小木耳，他一直在倫理與理想中苦苦掙扎。謝燁的一個德國朋友建議顧城殺死小木耳然後自殺，甚至為他找好了武器。顧城接受了他的建議，為了感謝他，他決定把在激流島的時光寫一部書，得到的錢就留給謝燁和她的朋友，書名就叫《英兒》。

寫書歷時四個月，主要是顧城口述，謝燁來寫。可書寫好後，顧城卻放棄了自殺的念頭，他發現自己依然愛著生活，依然愛著謝燁，他對謝燁說：「我想讓小木耳接我回家。」而謝燁卻冷冷的告訴他：「一切都晚了。」

當他陷入絕望難以自拔，在痛苦的掙扎中終於看到一絲曙光，並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個一直依賴的人身上，而又被無情拋棄，陷入更深的深淵的時候，他的理想王國早已支離破碎！殺了愛人，然後自殺，好像對他來說已別無選擇。

3.「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顧城《一代人》）

也許躲在地球南端的激流島也無法滿足一位詩人遺世獨立的情懷；也許他走得太快太遠，他的理想王國在當時那個時代顯得虛無縹緲；也許很久以後我們才能明白他天真爛漫下包裹的深沉的愛。

現在你去紐西蘭的激流島旅行，熱情的計程車司機都會驕傲的向你介紹，他們這裡曾經住過一位偉大的詩人，叫顧城。同時他會拿出一張時刻準備小紙，紙上寫著英文版的《一代人》，並向你朗誦。

在經濟高速發展，互聯網聯通世界的大時代，我們很難理解一位躲在世界角落，安靜寫詩，構造自己精神王國的詩人。人類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是平行前進的，當物質文明飛速發展的時候，精神文明往往因為被忽視，所以落在後面。但當物質文明前進過快失去方向時，就會有一批大師、先驅者挺身而出，照亮前路。所以當我們乘著高速列車走在時代最前沿，認為自己登上頂峰時，別忘了駐足，看看腳下，看看那些徒步舉著火把的先驅者刻下的詩。

謹以此文，向我最喜歡的詩人顧城和其他為人類文明照亮前路的精神領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