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路---美好浪漫的80年代

這是當時對橙路這個問題寫的答案(原鏈接),現收入進專欄

橙路這部動漫是日本整個80年代最成功的青春戀愛喜劇,漫畫單行本累計發售超2000萬本,87年TV版動畫播出後,女主角鯰川圓立即霸佔最受歡迎的動漫女主角第一名,即使是在90年代末,鯰川圓依然是榜單前3的常客,可見此作品之成功.

從劇情上來說,橙路屬於典型的小情節作品,裡面的人物沒有明確的目標要去達成,也沒有具體的困難要去克服,故事圍繞男主角春日恭介和兩個女生的三角關係展開,劇情都是少男少女青春期的戀愛瑣事,大部分時候故事的推動力來自一些小誤會.

就這樣一部作品,在日本被很多人看成80年代青春之聖書,那麼其究竟有什麼樣的結構特點呢?

$ 鯰川圓

首先,絕對排第一的,真正撐起橙路這部作品成功的,當然是鯰川圓這個人物.

橙路並不是以人物為核心的作品,和80年代大部分日本動漫一樣,那時候酷,萌等創作方式還沒有起來,作品都是以劇情為中心展開,而且作者對鯰川的描繪大部分是間接的,並沒有深入鯰川的內心世界去進行刻畫.那鯰川圓這個人物的魅力為何這麼大呢?在我看來主要是因為一種反差造成的張力撐起了這個角色.

神秘的女主角鯰川圓

美麗的女主角竟然是不良少女!打架能力一等一,身材苗條容貌美麗,外人看來其氣質冷漠孤僻,其實內心熱情渴望依靠,有當過太妹的黑歷史,可實際故事中成績很好,運動音樂廚藝等更是無所不能.遇見恭介之前除了小光沒有一個朋友,但對小光極好,兩人形同姐妹.

總總反差很奇妙的融入了一個人身上,讀者以恭介的視角帶入,會覺得鯰川身上散發著不可思議的神秘魅力.其實鯰川的形象有一點類似於綾波麗的無口屬性,對大部分人冷漠,但內心中相反的可愛熱情的一面只對特殊的人開放.

對於大部分屌絲男讀者來說,帶入恭介的角色,成為這種女神心目中的那一位special one,大大滿足了yy的需求.

總總反差使鯰川圓擺脫了動漫女主物化和扁平化的套路,使其看起來立體,神秘,深不可測又近在咫尺,讀者在yy得到滿足的同時還充滿了一探究竟的好奇.

$ 第一人稱敘事和貼近生活的日常感

漫畫中隨處可見的方塊,其中為男主角春日恭介的心裡所想

橙路是罕見的第一人稱視角的漫畫,雖然很多情景描繪還是第三人稱的,但所有情節都是以男主角的行動為主軸,與一般動漫只有台詞不同,作者更是直接把男主時時刻刻的想法用文字表達出來,有點像男主就是攝影機.

讀者完全透過春日恭介的眼睛來看,用春日恭介的腦子來思考,他看到的就是我們看到的,他所想的就是我們想的(一般動漫是不會這麼直接表現到心理活動這層的),這種表現形式帶來了極大的代入感,受橙路影響而神魂顛倒,分不清幻想與現實的讀者不在少數.

代入感的另一來源是日常化的故事舞台.一般作品是從日常中找出非日常,比如學校里的同學是外星人,或者現實點的,同學是籃球天才一類的,在這裡非日常的東西,英雄或者偉大的東西從平時庸碌的生活中突破出去是推動故事的動力.

橙路相反,她是從非日常中找出日常,或者說極力把不平常的東西籠絡進平常生活身邊事的框架之中.

春日恭介一家都有超能力,但他們都極力不想讓人發現,希望過上普通人的日子,鯰川圓如此美麗神秘,卻作為喜歡春日的女同學天天出現在這個超能力者每日的普通上學放假等生活之中.也就是說這裡故事的推動力是相反的,不是奇蹟把你帶離平庸的現實,而是把奇蹟納入到平常的現實生活中來,不管是外星人校友還是籃球天才的故事,只要他們一出現,故事的舞台就不再是平時的日常生活了,而橙路中,作者極力塑造一種感覺:不管裡頭的人物多有魅力,故事多不可能發生,但這就是和你們一樣的日常生活!

橙路的開場,春日恭介在爬台階,場景非常生活化,但被作者藝術化之後則蒙上了一層詩意

另外,日漫的男主,特別是戀愛類和後宮類的男主,其人物塑造是與經典編劇規律相悖的,這種男主一般沒有什麼個性,優柔寡斷,沒有突出的慾望,對很多外界的刺激都呈被動接受的狀態,如果是電影編劇,要寫出這種沒有自由意識和主動行為能力的主角,作者可以直接拖去斃了,但日漫中這種男主卻是很普遍的.

因為第一,日漫(特別是少年漫)的讀者移情能力很弱,他們不喜歡挖掘出主角的某一性格特徵來與自我的某一特徵進行認同,而是整個的把自己認為就是完整的主角,這種需求使得男主必須沒有個性,他不能做什麼獨立的選擇,他就像一個空空的瓶子,作用是能夠容納各種各樣的讀者把自己整個裝進去.

第二個原因是只有男主一直六神無主拿不準自己的真心,讀者一直不知道最後誰會和男主在一起,後宮漫才可以一直延續不斷畫下去.

可以看到,春日恭介符合第一個特點但不符合第二個,男主一開始就明確自己的本命是誰,故事的焦點並不在於男主會如何選擇,橙路這部作品也確實如此.橙路並不算真正的後宮作品,她只是一部少年戀愛漫畫.所有人都知道這故事中男主和鯰川是一對.

$ 青少年的臉皮薄的自私

既然春日的心意一開始就非常明確,那春日恭介,鯰川圓和檜山光的三角關係是怎麼確立的呢?原因很簡單,怕小光傷心而已.

鯰川作為小光的好姐妹,不願擔當搶走她心上人的惡人的角色,春日本來就是寡斷的性格,在小光直接猛烈的攻勢下,也不願變成讓她傷心的壞人(說了還會讓她們姐妹交惡,更不敢承擔這個責任).

在成年人看來,這種薄臉皮其實背後是一種維護自己的自私,而且稍有長遠眼光應該就能破解這個僵局,但20歲之前的青少年做出春日和鯰川這種選擇也很正常,他們沒有那麼完整周到的考慮,看不到那麼遠,也分辨不出自己行為背後自私的本質,造成這種感情死鎖一步不能動的狀態恰恰說明他們對小光的感情很真摯,把她看的太重.

所謂青春,就是一種以為自己什麼都能辦到,覺得哪一方面都不虧欠也能把事情處理好的幻想不是么?橙路的這個人物關係結構在我看來反而很真實的體現了那單純美好,但並不一定帶來好結果的青春.

$ 作者的編劇能力

橙路是單元劇,一集一個小故事,雖然裡頭偶爾點綴恭介的超能力,但那始終是點綴,完全沒有超能力出場的故事也是有的,重點是,所有故事都很接地氣,讓人感覺這些人就是普通的日本高中生,這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做到這點需要作者很強的觀察生活的能力和一流的想像力.

真正考驗編劇能力的,一是短篇,一是喜劇,而橙路是短篇喜劇,也就是說作者選擇了地獄模式的創作道路,單行本18卷差不多100多個小故事,這種小情節編劇可比編一個連續的,冗長的,氣勢磅礴的大戰外星人一類的大情節難多了,作者的畫面分鏡還時不時流露出一種詩意,很好的表現了青春期那種若有若無,搖曳飄忽的情愫.

編劇,人物,氣氛都很成功,感覺作者簡直是個天才(當然有些小故事編的也挺糟糕的23333,動畫版也對一些明顯不合理的情節進行了修改 ).

可惜後來松本泉身體抱恙,一直沒有好的新作品了,當然,有一部這種偉大的作品足矣,橙路已經和浪漫的80年代緊緊綁在了一起,劇中的100級的台階和定情初吻之樹被後面的作品借鑒無數,那頂大紅草帽更是永遠飄揚在整整一代少年的記憶深處,成為它們青春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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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行一次更新吧,說說橙路的動畫部分,特別是劇場版

橙路的動畫TV版基本保持了漫畫的輕喜劇風格,加入的那隻大肥貓,牛子和馬男等元素強化了喜劇效果,小松和八田也徹底渣化.

高田明美的人設,鷺巢詩郎的音樂,寺田憲史的劇本,監督小林治(其實有很大部分是望月智充導的,TV版極其出色的op ed也是出自其手),現在看來橙路動畫版簡直是大牌雲集群星璀璨,但當年大家都還年輕啊:) 說起來很多人也是憑橙路這部作品奠定了業界地位,作品與作者是互相成全的.

動畫的TV版基本和漫畫的結構一致,年輕人的青春戀愛輕喜劇,這裡就不多說了,說一下橙路劇場版的情況.

說到劇場版首先要說下檜山光這個角色,小光在整個橙路漫畫中是一個劇情道具,雖然在人物性格上非常平面,但在劇情結構上是維持平衡的一極,起到定海神針的作用.

橙路是單元劇,每集結束了並不代表整個故事講完了,整個故事始終都處在大的張力衝突之中,這種張力一極來自恭介和阿圓的互相吸引,另一極來自小光在不知內情的情況下對恭介的追求.

我們來看看如果小光發現了恭介和阿圓的秘密,不再追求恭介了會發生什麼:

劇情結構上,恭介和阿圓將結束鬼鬼祟祟的地下戀情的狀態(他們兩個在整部橙路中一直以敬稱相稱,簡直欲蓋彌彰2333),光明正大的談起戀愛,劇情結構上的張力衝突消失;

人物塑造上,由於現在恭介可以直接把阿圓攬入懷中,緊接著被破壞的就是阿圓的距離感與神秘感,人物結構上的立體縱深消失;

在正常情況下,小光發現兩人秘密感情後會受到極大創傷並影響到他們,整個故事的世界氛圍將變得苦澀而嚴肅,漫畫中那個酸甜的輕喜劇世界消失.

也就是說,小光作為劇情道具,就像作者搭建的這個精巧紙牌屋的下層關鍵的一張支撐牌,把她抽走後,作品將在劇情,人物,世界氛圍等各個層面全方位坍塌,以前的張力與矛盾全沒了,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後面等著觀眾的將是一片乾癟與灰暗.

單元劇總歸還有一條主線,柯南是小偵探的真正身份,哆啦A夢是大雄的成長,主線完成了整個故事也就真的結束了,當然作為文藝作品,也可以選擇永遠不結束,但我們只要稍微現實一點就會看到,即使按照作品中本身的邏輯,哆啦A夢也總有一天會離開.

橙路的主線就是秘密戀情的公開,小光退出.

漫畫結束的方法比較討巧,小光通過恭介的妹妹知道真相後獨自難過,可是難過之後仍然選擇與阿圓做好姐妹,對恭介也是一個耳光就完成了原諒,整個過程對阿圓和恭介的影響很有限,兩個人都並沒有面對真正的選擇(阿圓逃去了美國,恭介始終被動,連他對阿圓的感情都不是由他親口對小光說出).

這裡小光的劇情道具屬性十分明顯,她的一系列行為作為一個真實的正常人是說不通的,為了整部作品的喜劇基調,就這麼硬拗過來了.這種結尾其實不是真正的結束,秘密說破,故事是沒的繼續了,但如果就此停在這裡,人物和世界氛圍並沒有發生變化,最後一集的名字是"永遠的夏日",想留住甚至停止住時間的意向很明顯.

其實在這麼漫長的三角關係中,小光一直不發現兩人的關係就已經很扯談了,在TV版的一些原創情節中,小光已經有硬拗的影子(毒蘑菇那集中,恭介被逼的必須表明心意,最後關頭竟然小光阻止了他這麼做(╯-_-)╯╧╧ ).

到了劇場版,主創終於厭倦了這種躲貓貓的遊戲,小光作為一個立起來的人物,她的個性開始浮出水面,導演望月智充決定正面描繪青春這個母題後半段必然會有的"苦澀"部分,現實世界中時間奔流,不會一直停留在永遠的夏日.

把小光個性化與真實化的代價是故事將轉向其真實的結尾,劇情衝突從輕喜劇的地下戀情轉變為必然有人將要傷心的真正的選擇.

在這裡,恭介對阿圓的感情將由他親自對小光說明,小光不再是那個一直蒙在鼓裡的傻瓜,即使已經無可挽回她也會做絕望的掙扎,與阿圓的感情也形同陌路,再也不可能和好如初.

恭介也不是那種讓讀者任意代入的空瓶子個性,而是表現的絕情與涼薄.而原本是全作最大魅力的鯰川大人,在這劇場版中幾乎沒有什麼發揮,但也選擇了與小光決裂.

由於恭介選阿圓是誰都知道的必然,這裡幾乎沒有衝突,整部劇場版的核心其實是小光與她的痛苦.與TV版不同,劇場版色調很冷,大量運用客觀感很強的長鏡頭,伴奏音幾乎沒有,就像是報復TV版的溫馨與酸甜,製作人員打定主意要在這裡玩一把冷峻與苦澀.

這個劇場版給了橙路這部作品漫畫中沒有的成長的主題,用灰暗的色調中和了原作中明快的色彩,也算是對這個浪漫故事一個真正的結局.至於你是否喜歡這片子,取決於你中二病的病情階段.

我當年是非常非常討厭他的,要是知道望月的地址,我絕對會去買一堆刀片,當然現在情況又不同了,我仍然對它難說喜歡,但理解它是優秀的作品.

至於另一部多年以後的劇場版,故事來源於新橙路的小說,已經和橙路本身相差的有點遠,可以看做外傳,作者似乎想講的是大家各自長大後的故事,但我不喜歡小光還對恭介念念不忘的設定,另外恭介與阿圓sex的情節使人感覺這些人真是不把橙路的價值榨乾是不會罷休的,因此在此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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