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間客》（一）——網路小說時代的武俠精神

1972年《鹿鼎記》連載結束，金庸封筆。1985年古龍去世，留下一堆沒有真正完成的作品。自此，整個華人流行小說界進入後武俠時代。

武俠小說，作為成人童話，統治了華語圈整整二十年，直到近十年才被越來越強大的網路小說。

然而遺憾的是，在早年網路文學的輝煌和榮耀之後，在誕生了諸如《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悟空傳》、《誅仙》等等令人此生難忘的作品之後，那些和這些作家，很快就向這一屆不太行的讀者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不同於金庸古龍們誕生的那個娛樂匱乏的年代，那個人們沒有多少選擇只能靜心看完那些作品的年代；在今日這個娛樂產業旺盛過頭的世界裡，出眾的作品必然小眾，而小眾的作品必然不賺錢，或者說不夠賺錢。

於是我們看到網路小說走上了一條講究「快」，「多」，「爽」的路線。

就像星爺的《食神》里的那句台詞：「位置越擠越好，吸管越粗越好，薯條要多燥就要有多燥，飲料冰塊越多越好。」

如此，才能賺錢。至於對小朋友的健康有沒有傷害。。。並不重要。

而網路小說也正是如此，更新越快越好，最好一天更新十章。一本小說最好字數越多越好，最好本本幾千萬字，這樣就不用重新看一本書學習新的人物關係和故事背景。情節則越爽越好，恨不得主角五步殺一人，十步滅一國，每章一美女，三章睡一人。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每年有無數懷揣著夢想和對文學追求的小青年們註冊了起點賬號，然後一兩年之後他們有的銷聲匿跡有的成了起點這個小說製造廠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

而站在網路小說之巔的，永遠是那個人稱網文舒馬赫，日更一萬字，著作等十身，但數十部作品如一部的唐家三少。

在我初中高中的幾年，我也曾今深切的愛過網路小說，也不難想像為什麼唐家三少能做到數十部如一部地寫書，但數十年如一日的紅著。

因為這一屆讀者不行，他們根本不想要什麼深刻的哲理精湛的技法或者出色的架構，他們只想要一個簡單不傷腦但是很爽的小說，來打發上課上班中無聊的時光而已。

在初中，尤其是高中的三年里，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看網路小說，也正是如此，我對那些年當紅的網路作者甚至他們的絕大部分作品了如指掌。只是看過的書越多，能記得住的書就越少。尤其離開了高中之後漸漸變得忙碌的我，看書也越來越變得功利。看書的目的不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變成了需要哪方面的知識就看哪方面的書。在這種前提下，我很久沒有再看過網路小說。

只是，

忙來多健忘，唯不忘貓膩。

寫完《將夜》前的那個貓膩是網文作者中，極為特殊的一個，是我最喜歡的那個。

寫完《將夜》後的那個貓膩是網文作者中，極為可惜的一個，是我最難過的那個。

從貓膩的幾部作品中，可以極為清晰地看出一條能力變化的弧線。

《朱雀記》是貓膩在起點最早的完本作品，那麼我姑且稱之為貓膩的處女作。在這部作品中，

貓膩完成了一個菜鳥向專業網文寫手的變化。《朱雀記》整體文筆相當稚嫩，尤其開頭雖然有點意思，但是寫網文的水平相差其他白金寫手差距極為巨大。而在寫完《朱雀記》的過程中，貓膩開始逐漸熟練掌握網文的寫作技巧，並且開始試圖寫出一點有他個人思想的，比較與眾不同的作品。

如果說開始《朱雀記》的貓膩是一個寫作能力不錯，但是對網文寫作不熟練的人，那麼寫完朱雀記的貓膩已經不輸給絕大部分起點白金作者了。

《慶余年》是貓膩從一個一流作者，到超一流作者的過程。《慶余年》開頭的穿越，背書，寫《紅樓夢》都還只是常見爛俗的橋段，但隨著范閑在京城的扶搖直上，貓膩的水準也在日新月異。貓膩幾大特色也都在這部作品中開始形成。《慶余年》之後的貓膩，是當之無愧的超一流作者。

而貓膩真正的巔峰，是《間客》。開始寫《間客》時候的貓膩正剛成為一名封神的作者，擁有名氣和能力的他也不必再試圖去刻意討好讀者。於是《間客》的開頭極為乏悶無趣，勸退無數人。但是隨著主人公許樂的老闆的真實身份的被揭露，隨著許樂開始隱姓埋名逃亡首都星開始，一個掌控了數十個星球的龐大聯邦，以及複雜的聯盟內部政治環境開始被一點點展示出來。耿直而倔強的許樂，如同傳統武俠故事裡的大俠一般堅持著原則和正義，一頭闖進了這個吃人的世界。妥協與堅守，執著與變通，制度與強權，這是一個令人深思和難忘的故事。

而在《間客》之後，功成名就的貓膩也毫不例外地開始妥協於金錢。《將夜》的後半部分如同找了槍手代寫一般的無趣和注水。再之後的《擇天記》，貓膩已經成為了網文技藝最高超的作者之一，將扮豬吃老虎這一網文頭號利器發揮的淋漓盡致。但是，貓膩已經不是當初的貓膩了。

毫無疑問《間客》是貓膩最好的作品，也是這個浮躁的網路小說時代不可多得的佳作。借著宇宙、機戰的外衣，《間客》實際上一部政治武俠小說。

貓膩受金庸古龍影響極為深刻，他熱愛構架一個金庸小說一般的複雜江湖格局，熱愛塑造古龍小說中那些單純而瀟洒的人物，也愛古龍那些簡單而震撼的文字。

在《間客》之中就可以看出這些影子。

貓膩想講的，其實一個講究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傳統武俠小說主角，那樣一個淳樸善良卻有著強大個人能力的人物，在一頭撞進複雜政治鬥爭之後會做什麼。

就像貓膩在《間客》後記中說的那樣：

間客是一本個人英雄主義武俠小說。

　　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寫間客的時候，我就向大家說明，這會是一個無數舊酒瓶灌著新酒的故事，情節會老套。

　　我確實就這樣寫的：許樂逃離東林，在圖書館裡遇邰家太子爺，不明身份相識，吃喝玩樂，是鹿鼎記。一個帝國人成為聯邦英雄，然後身份被揭穿，是天龍八部。這個故事還有很多我們曾經看過的武俠小說里常用的橋段。

　　不是懶得想新橋段，而是因為間客這個故事是要寫與一般人不同的東林石頭許樂，那麼我想讓他在這種經典或者說被無數人用濫了的局面面前做也不一樣的選擇，從而更加清晰一些。

　　韋小寶遇康熙後，無論那份少年情誼還在不在，但總之是一主一奴才了，因為康熙是值得抱的大腿，利用、依靠、重視，很多故事裡的類似互動，往往都是如此，男主角起先會借勢，然後起勢再以勢壓人，衝天而成一龍。

　　許樂卻不會這麼干，邰之源是什麼樣的身份，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小西瓜是什麼來歷，同樣不會影響到他，對他來說，這兩個只是瘦弱幼小需要被他保護的朋友，從未想過刻意去抱大腿或細腿，不仰視也不俯視，管你丫是誰，咱們就是朋友，那麼便一直就是朋友下去，關係異常簡單而直接。

　　家國衝突那個橋段也是如此，英雄好漢大丈夫如喬峰在變成蕭峰之後的那段日子裡還是會惘然無助無措悲憤苦惱直到最後摔破罐子般地狠厲完成自我身份認知，卻最終夾在兩團陰雲之間不知如何自持折了羽箭戳入壯闊胸膛碧血洗了潛意識裡的原罪。

　　許樂不會這麼干，也沒有這麼干。

有人說，政治是一門妥協的藝術。

而在《間客》中，幾乎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反派。麥德林議員試圖削弱聯邦力量，引發聯邦內亂，但是作為帝國的親王，削弱聯邦是他的正義。帝國的卡頓親王殘暴無度，但是作為皇帝維護統治的工具，他的殘暴也是他的正義。甚至帝國的皇帝本人，身為落後封建主義的代表人物，他堅信帝國科技落後聯邦，只有集權的帝制可以幫助帝國對抗聯邦，這也是他的正義。包括全書最終的反派帕布爾總統，他謀殺聯邦司令，搞恐怖主義，但是他的一切都是為了剷除控制聯邦政治經濟軍事多年的七大家族，創建一個政治清明真正民主的聯邦，他也有他的正義。

只是，當書中所有人都在互相妥協，互相退讓的時候，許樂說他不同意。他就像一個非常傳統意義上的大俠，不懂什麼政治經濟，不懂什麼退讓和妥協。他只知道殺人償命，他只知道違法的都要進監獄。於是安排了幾場爆炸的麥德林議員死了，於是殺死了聯邦司令的卡頓親王死了，而帕布爾總統進了監獄。

面對那些複雜的政治問題，司法討論，正義與私刑的衝突，軍隊是否應該擁有思想等等問題，許樂的答案很簡單。他說小人物報仇從早到晚，他說犯了錯誤的都要付出代價，他說不情願的犧牲都叫做謀殺。

但是，許樂的回答不一定是對的。他說小人物報仇從早到晚的時候，沒想過他的私刑本身就是對法律的踐踏。他說犯了錯誤的都要付出代價的時候，沒想過某些妥協對維護國家的穩定非常重要。他說不情願的犧牲都叫做謀殺的時候，沒想過沒有這些謀殺或許聯邦永遠都不會有剷除七大家，擁有真正民主的那一天。

許樂的回答很簡單，但是這個世界沒有這麼簡單。而我，想要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在接下來的文章中，我想要討論一下書中的政治格局，書中的各個人物，司法體系和私刑的衝突，也包括對書中革命的探討和輿論宣傳的分析。

我希望大家可以關注這個專欄，不僅僅是《間客》，我還會談論很多的其他書籍和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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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