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把泡麵吃出儀式感

這是一個多冷的隆冬，我肚子空空，披著一身清冷的星光，走在凜冽的寒風中。

路邊的一家麵館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推門進去，坐定後迅速掃了掃簡陋的一頁菜單，在什錦海鮮面、走地土雞面、瑤柱龍骨面、魚香肉絲麵中糾結了好久，點了一碗最貴的「黯然銷魂面」。

「您選的正是我們家的冬季主打招牌面，很有眼光呢。」服務員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在本子上記錄著，「請問您的面要煮得軟一點還是硬一點？」

「適中就好。」其實我只希望能快點端上來。

「口味是偏咸還是偏淡呢？」

「不要太咸，謝謝。」

「您喜歡寬面還是窄面？我們家有大寬、二寬、二細、三細、毛細五種型號可選。」

我有點疑惑，這莫不是家蘭州拉麵店？稍作思忖，心下已有了答案：「毛細吧，比較入味。」

「沒問題，」服務員奮筆疾書，「請問您是要加荷包蛋、滷蛋、茶葉蛋、水煮蛋還是鹹鴨蛋？」

「水煮蛋就成。」

「請問水煮蛋您是喜歡五成熟流心蛋、八成熟糟心蛋、還是十成熟放心蛋？」服務員繼續追問。

「八成熟吧。」我漫不經心地隨口答道。

「好嘞，那配菜您是要大白菜、小油菜、蒿子稈、油麥菜、娃娃菜、捲心菜還是紫甘藍？」

「哪來這麼多鬼問題！」我已隱隱有怒氣，「老娘這一天面臨的選擇已經夠多了，這點小事讓你們廚師自己看著辦吧。」

服務員訕訕地退下去，我這才有空細細打量這家店面。四五張桌子，七八個條凳，一盞昏暗幽黃的燈，映著牆上掛著的牌匾，上書「儀式感」三個龍飛鳳舞的草字。

愣神間，面已經端上來了，碩大的一碗，我一聞二看三分析，然後起了疑心。從色香味型各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碗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泡麵。

我嘗了一口湯，好嘛，這分明就是康師傅紅燒獅子頭面和日清醬油拉麵的佐料三七開兌出來的。

我強壓著怒火把服務員叫過來，「美女，你這是碗泡麵吧？」

「是的呢親。」服務員掛著一副標準的職業笑容。

「你們這是欺騙消費者！」我氣血上涌，「老娘一整天東奔西走欺上瞞下，下了班就想吃口好的，你們這家黑店居然拿泡麵應付我？我要去中國泡麵協會舉報你們！」

「親，別拿泡麵不當乾糧哦。」服務員仍是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微笑。

我拍案而起：「別廢話，把你們主廚給我叫過來！」

收銀員聞聲一躍而起翻過前台，站到我面前，挺了挺胸脯：「在下正是主廚，不知我們尊貴的客人還滿意否？」

我瞪了他一眼，「滿意個頭，別花言巧語的，我問你，你哪條道上的？」

他掛著一臉雲淡風輕的平和，不疾不徐朗聲道：「本人乃藍翔廚師烹飪學院中華料理系泡麵學專業出身，畢業論文是《泡麵在川魯粵淮揚菜系中應用的實證研究》。」

我暗自思忖，原來是個科班出身，當即追問道：「你有執業資格證嗎？」

「那當然，」主廚眼中的驕傲越來越深，「在下是國家二級泡麵品鑒師，同時還利用業餘時間考取了煎餅果子營業證、柴火灶使用許可證以及會計從業資格證。」

我心下暗驚，居然是個學霸，今兒莫不是遇見了泡麵界的米其林大廚？然而話語中仍舊不依不饒：「你們就拿泡麵敷衍我？我要發朋友圈爆料！」

「客人，這就是您的偏見了。」他突然不知從哪掏出一袋泡麵，拎著一角舉到我面前，和顏悅色但擲地有聲：「這是一袋泡麵嗎？不，我們要用前瞻性的眼光看問題，這不僅是一袋普通的泡麵，這更是美食的無限種可能。」

我哼了一聲，沒有接茬。

「泡麵有一百種吃法，你知道么？」他補充說。

「並沒有研究。」我突然有點心虛。

「看在你是本店今天唯一的客人的份上，在下免費傳授你幾招，」他一躍坐上了我對面的桌子，甩了甩劉海，「以法式龍蝦乳酪炒冷麵為例，泡麵一袋，掰開再掰開，只取四分之一，大火煮開，小火收汁，撈出瀝干水分備用。無鹽黃油少許，化開後加入龍蝦肉煎至變色，再加入玉米粒、豌豆粒、胡蘿蔔粒和泡麵翻炒，撒適量馬蘇里拉芝士碎，出鍋裝盤。」

「盤子一定要用力所能及的最大盤子，最好是純白色。餐桌鋪以純白色桌布，放置蠟燭兩三盞，鮮花四五支，不建議用香氣濃郁的百合之類，會掩蓋菜品本身的氣味。最後用大光圈定焦鏡頭45度拍攝，一道高大上的法式龍蝦乳酪炒冷麵便呈現在您的朋友圈。」

「聽上去不錯，」我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但最近天氣這麼冷，會更想吃碗熱乎乎的湯麵呢。」

「好說好說，」他從桌上跳下來，順勢轉了個圈，笑容如清風朗月，「那在下就教您一道山珍海味豪華至尊泡麵，以蔥姜蒜和黑胡椒熗鍋，放入竹筍、雪菜、燉肉、魚丸、紫菜、香菇、菠菜等小火熬煮，尤其要捨得放雞蛋，能放倆就堅決不放一個。加入泡麵後再煮三分鐘即可出鍋，這樣做出的一碗面，實乃冬日滋補養顏之佳品。佐以《深夜食堂》等食用，效果更佳。」

他一邊說一邊在著方寸之地來回踱步，眼中的光芒卻好像擁有整個世界，說到慷慨處不由手舞足蹈，說到動情處幾欲潸然淚下。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我似乎看到了百年一遇的中華食神，看到了闊別已久的泡麵之魂。

作為一名業餘的泡麵鑒定師，我對這位主廚竟有了惺惺相惜、知己難求的感覺。

「泡麵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明之一，不論你是想拿汽水泡還是咖啡泡還是板藍根泡，它都不會讓你失望哦。"主廚向我眨了眨眼，然後與服務員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下，兩人突然咻地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哪裡是麵館，分明是我自己的陋室。眼前，一桶石鍋牛肉泡麵冒著迷人的熱氣，氤氳了我的視線。這是一桶堪稱完美的泡麵，可謂將泡學的最高水平發揮到了極致。時間剛好三分鐘，一秒鐘不多一秒鐘不少；水溫剛好85度，增一份則燙減一分則冷。深吸一口氣，彷彿置身於托斯卡納的溫暖艷陽下。挑起一縷吸溜入口，鹹淡均勻軟硬適中，味蕾像煙花一樣欣然炸開。左手邊滷蛋，右手邊火腿腸，飯後還有辣條做甜點。閃爍的屏幕前，冗長的廣告已經播完，短暫的正片蓄勢待發。

在寒冬加班後的晚上，還有比吃著泡麵看泡麵番更愜意的事嗎？我想再沒有了。

喝下一口濃郁鮮香、蕩氣迴腸的湯，我幸福得熱淚盈眶。

作者簡介： 北落西門，簡書籤約作者，朝陽區地下室青年經濟文化金融學家，架子鼓三段，吹牛皮八級，公眾號「北落西門」(blx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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