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形
圖片:丁緹·W·摩爾
作者:布蘭達·米勒 Brenda Miller
譯者:姚俁勐
校對:Iris. J
原文網址: http://brevitymag.com/current-issue/the-shape-of-emptiness/
在學期結束前三周,他的母親去世了。那個男孩,一個很好的學生,發郵件告訴我這件事,向我請假。「當然,」我說,「請多久假都沒關係。」我對他說,他可以退課,或者辦理停課補修,但是他保證下周就回來。他也的確回來了。
我看著他坐回他平時的位置,金絲邊眼鏡好好地枕在鼻樑上,卡其布襯衫的扣子扣得平整,腳縮在有些破舊的運動鞋裡。我捕捉到他的目光,我們互相點頭致意。他需要回來。他周圍的學生知道他需要回來。一絲明亮的溫柔圍繞著我們。
我們在討論空白。討論停頓和缺失的必要性。討論留白的力量。那些尚未說出口和無法說出口的東西。我沒有什麼能再教他們的了,這些學生已經開始了學期最後一個項目的收尾工作,因此我只是在他們之間穿行,讓他們互相協作,想些點子。
那個男孩聚精會神地坐在小組裡,不時地給組員提出獨到的見解。他向前靠著小桌子,雙臂交叉著,微微低著頭。我對學生們說要把這個項目做得好玩一點,嘗試別的媒介,就把它當作一場表演,展示我們學到的關於詩詞的東西。作為一個教授,我很少覺得一切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常常覺得自己像個偽裝者,因為某種錯誤才站在這裡。但是在面對這個班的時候,我們的討論有來有往,這讓我們的「友誼」輕鬆了不少。我們成了彼此的老師。
報告開始的時候,學生們開始展示作品。一個女孩向我們展示了一條毯子,毯子的每個方格里,都印著她文章的章節。她說,她和母親、姐妹們一起在感恩節時一起把這個關於家庭的故事縫補拼湊了起來。另一個女孩自己做了肥皂,然後把自己的文章的碎片混在了粗糙的皂塊。她帶來了水盆和毛巾,讓我們一邊用裹著她文章的肥皂洗手,一邊聽她朗讀關於羞恥的片段,關於想被洗凈的文字。她開始哭的時候,我替她讀了下去。
那個男孩帶來了橡皮泥。他把橡皮泥分成一小團一小團,放到每張桌子上。他讓我們拿起橡皮泥團然後把手握成拳頭擠壓它。就這樣,捏著它。之後他把橡皮泥收了起來,在教室前的桌子上展示了這些小小的雕塑。每個小橡皮泥團都不一樣,都很獨特,這是我們手掌的樣子,是我們指節的樣子。
這個男孩站到一邊,開始朗讀。他的聲音一開始很輕柔,之後變得越來越有力量。他問我們:「什麼是空的形狀?」他停了一下,默許了這個問題無人回答。我們注視著捏出的橡皮泥,我們都有各自握拳堅持的方式。他讓我們手心的空隙顯現出來。我們握拳的形狀,我們留下的空隙,被印在了橡皮泥上。這是「請求」的姿勢。
多年以後,這個男孩會變成男人。他會結婚成家,會有兩個孩子。我會在Facebook上看到孩子們的照片。他和我的友誼會變成這些日子裡很常見的那種:通過屏幕,由狀態更新和點贊來維持的友誼。在他母親去世的周年紀念日,他會發照片,母子倆的臉十分相似。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會記得我們的教室,面向海灣的大窗戶,陽光灑進房間里來,讓我們所有人都停下來。我會看著他的手,他伸手抱起第一個孩子,再抱起第二個,我會看著他的雙手如今被佔得滿滿的。
但現在,在他朗誦完之後,他把我們的「手」發還給了我們。我們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手中接過,帶著我們各自的空,步入後面的生活。看著手中的橡皮泥,我們互相比較,互相炫耀彼此握緊的形狀。扭曲得像祈禱,像怒火,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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