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秩序烏托邦中的操縱遊戲
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這本政治寓言中所描繪的世界中的所有人被嚴格地分為五個等級:阿爾法、貝塔、伽馬、德爾塔和埃普斯隆,社會等級和身份的尊貴逐級遞減。
優生學和劣生學得以系統實現。在一組瓶子里裝著生理質量優秀的卵子,由生理質量優秀的精子進行受精,得到最好的產前處理,最後通過試管培育出貝塔、阿爾法甚至優等阿爾法。
在另一組數量多得多的瓶子里,生理質量低劣的卵子由生理質量低劣的精子受精,然後接受波卡諾夫斯基流程處理(由一個卵子培養出九十六個一模一樣的多胞胎),並在產前再用酒精和其他蛋白質毒素加以處理。這些通過試管培育出來的生物幾乎算不上是人,但他們能夠進行非技術性的工作。這些便為次等人,被稱作德爾塔和埃普斯隆。
這種嚴格的等級劃分與中世紀制度非常相似,而伴隨著「安寧」,貫穿中世紀的始終,是常年的懊喪、鬱鬱寡歡和僵化的等級森嚴的不允許社會階層上下流動的體制,人們都被綁在土地上,幾乎沒有橫向流動的空間,對這個體制懷著強烈的憎恨。
可同樣是等級森嚴,在《美麗新世界》里下層階級的公民從來不會惹麻煩,甚至生活得非常幸福和諧,為什麼呢?因為從他們能夠說話和理解別人對他們說什麼的那一刻起,每一個下層階級的孩子都在接受不斷重複的暗示,夜復一夜,在昏昏欲睡和酣然入睡的時時刻刻。這些暗示就「像是蠟滴,一滴一滴地附著在它們滴落的石頭上,將它包裹起來,和它結合在一起,直到最後,那塊石頭變成了一個深紅色的蠟團。直到最後那個孩子的思想就是這些話,而這些話就是那個孩子的思想。不只是孩提時的思想,他長大了也會秉承這個思想——一輩子都是這樣。思想的判斷、慾望和決定都由這些暗示所主宰,而所有的暗示都是我們的暗示——來自於國家的暗示……」
「所有人在物理和化學意義上都是平等的」。亨利語重心長地說道,「而且,即使是埃普斯隆也在作出不可或缺的貢獻。」
「就連埃普斯隆……」萊尼娜突然想起當她還是個小姑娘在上學的時候,有一天她在夜裡醒來,第一次發現在她睡著的時候一直有聲音在悄悄說話。她又見到了月光和一張張白色的小床,又聽到了那輕柔的聲音在說(那些話經過如此多的漫長的夜晚的重複,印在了腦海里,無法被忘卻):「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就連埃普斯隆也是有用的。我們離不開埃普斯隆。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他長嘆一聲,然後以堅定而熱情的語氣總結道:「不管怎樣,有一件事情我們可以肯定;無論他是誰,當他活著的時候他很開心。現在每個人都很開心。」
在寓言《美麗新世界》里,化學勸誘也是維持社會穩定的關鍵之一,每當有人感到沮喪或心情低落時,他會吃一兩片名為蘇摩的化合物。小小的劑量就可以使人感到飄飄然,而加大劑量能夠讓你產生幻覺,如果你服用三片的話,你就會在幾分鐘之內進入令身心放鬆的睡眠,而且完全沒有生理或精神的代價。在《美麗新世界》里,服用蘇摩的習慣並不是個人的惡習,它是一種政治制度,是「權利法案」規定的生命、自由與追求幸福的個中要義。但這一最寶貴的個體不可被剝奪的權利同時也是保衛獨裁者的最強大的武器。為了國家利益而系統性地讓個體服藥是統治世界的主要政綱。每天配給蘇摩是防止個體不滿、社會動蕩和反動思想傳播的保障。
同樣是反烏托邦三部曲,在《一九八四》里,黨員們被迫順從地接受比清教徒主義更嚴苛的性倫理。在另一方面,在《美麗新世界》里,所有人都可以無拘無束地沉溺於性愛的衝動。奧威爾的寓言所描寫的社會是一個永遠處於戰爭狀態的社會,而它的統治者們行使權力的目的首先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快樂,其次是讓他們的臣民長期處於戰爭所要求的緊張狀態。通過禁止性愛,領導者們得以讓他們的追隨者保持合乎要求的緊張情緒,與此同時,能夠以最令人陶醉的方式滿足他們的權力慾望。《美麗新世界》所描述的社會是一個世界統一的國家,戰爭已經被消除,統治者的首要目標是不惜一切代價讓被統治者不製造麻煩。這一點他們通過合法化一定程度的性自由(通過廢除家庭)以及其他手段,基本上保證生活在美麗新世界裡的人不會有任何形式的毀滅性(或創造性)的情感壓力。在《一九八四》里,權力欲通過施加痛苦而得到滿足,而在《美麗新世界》里,則是通過給予快樂,但同樣是對人的侮辱。
個人認為,《美麗新世界》里所描繪的社會圖景比《一九八四》更為可怖,即使前者比後者表面上看似更為和諧穩定,但也更為蒙昧,等級更加固化,覺醒的意識在睡眠教育以及不斷的洗腦中漸漸熄滅。如果強權大國在當下能有所克制,不會在未來把我們毀滅,在這樣的情況下,《美麗新世界》的情景要比《一九八四》的情景更有可能成為現實。
我們每個人都熱愛自由,說「自由就像一隻小鳥」,並羨慕這些長翅膀的小動物在三維空間無拘無束飛翔的能力。但是,唉,我們忘記了渡渡鳥。學會了過上有吃有喝的生活而不需要使用翅膀的鳥很快就會放棄飛翔的權力,永遠停留在地面上。人也一樣,如果麵包每天三餐定時供應,許多人非常願意就這麼光吃麵包生活下去——或者光吃麵包和看馬戲團表演活下去。作為一個普通公民參與政治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生活能維持著習以為常的繁榮富足,實在沒有戒心去質疑由上至下的由各類專家組成的寡頭政體的統治,如此可能便進入了秩序烏托邦的操縱圈套,就像美麗新世界裡的人在睡夢中被告知千萬遍的那樣:
無論他是誰,當他活著的時候他很開心。現在每個人都很開心。
如果你現在很開心,你是在睡夢中,還是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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