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寧

黎曼寧，今年二十五歲，在網路上討生活。

身量纖長，穿搭合適了，「平板」的缺點能變成好人設中的助力。平時，黑亮的頭髮攏在後面，從頭繩扎住的地方開始，一直捲曲到腰間。寡淡的一張臉，連丹鳳眼都帶得沒了生機，膚色冷白，又最適宜鮮亮顏色，兩相衝突矛盾，剛好撞出一種別樣氣質。

於是運用到極致，飛揚在眼下的橘紅色腮紅，飽滿的紅色嘴唇，如一張日本藝妓面具套在臉上。燦金的艷陽下，輕咬下唇，眼神迷離，著意扭曲出姿態來，好讓相機里的人定在貴氣位置上。

網上留意她的人不少，刻意學她的人更多。

黎曼寧並不在意，她對自己的外貌自知到近乎變態的程度，連哪根手放到哪個地方更顯白嫩纖細，她都瞭然於心。因此外貌對她而言不過一類賺錢的經營項目，網上那些人，是顧客、是攜帶著現金的參觀者。黎曼寧越擺高位置，參觀者來得越多，留下的錢也越多，這一點她也清楚。

事情的轉折藏在驚喜後面，等人激動的解開綢帶，揭開蓋子，盒子里潛伏的毒蛇就會伸出頭來把人吞進肚裡。

黎曼寧兩年前受邀參加一個節目，本想擴大知名度，不曾想卻因此人設崩盤。

高貴冷艷，成了滿臉油脂的村姑。被艷羨的身材也成了網友用來做段子的材料之一。

居高位時，有人錦上添花，就得想到虎落平陽時眾人的落井下石。

你一腳他一腳，踏得你翻身無路，各路的老友同學都湧上來了。打著早已「瞭然於心」「不捨得大家受這麼久欺騙」的旗號，故作神秘的抖摟出成千成萬的「黑歷史」。

有人陰陽怪氣，有人說反話，有人借著登熱搜......

網路上，有玻璃心、多愁善感的詩人，有以利為主的商人。黎曼寧屬於後者，只要有關注量、廣告主，她就能保證人設重新恢復正軌。

擰巴著身體，昏暗色調里呈現的高貴冷艷，每個弧度都精準定位的表情，這種定格的完美即使在風暴浪潮中都能吸引無數人前來。

來的人里，就有他。老實得有點可笑的問候方式，每天定時的關心詢問，讓她逐漸對他留心起來。

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每個網路人的保鮮期都不太長久。她並不指望能有誰一直陪著自己，但他好像是例外。種種表現，隱隱帶給她安全感，帶給她內心最深處對於愛情和穩定的渴望。

於是她在他面前，成了與人設完全不相符的兩個人。隔著屏幕互相虛寒送暖、訴說近來的事情，她甚至開始相信不久的將來，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就能有一個給他們準備的溫暖小窩，她甚至不用再網上繼續擰巴著表情動作，就能過上富足日子。

一幀一幀的甜蜜畫面，每日每夜不斷在腦子裡閃現。即使都沒見過面，她彷彿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默契。

不斷的幸福累加，虛空感也就累加。她覺得自己在兩個身體里轉換掙扎，一個永恆定格著，卻能給她最穩定的回報；一個在閃爍撲騰，能給的除了說不出的幸福感外，她很難確定，還有什麼結果可以出來。

但是，黎曼寧還是決定見面了。

約在xx廣場前門。

她精心裝扮得與網路上不同，格外居家小女人。提著粉色小包包往前蹦躂。走到路口，等公交車時，正好對上對面衣服店的鏡子。

她發現此時的自己，雖然一身的粉嫩衣裳。但臉上動作神情仍舊擰巴著，保持到最完美的狀態。手放在顯得最隨意又最能被鏡頭美化的地方，腳也是、眼神也是、嘴巴也是，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像定格在某一瞬間一樣，在人潮湧流中，顯出濃濃的詭異感。

可是她覺得那個人設更適合自己，多好啊，都不用動彈費力。

「喂，那個，我不能來了。」

「啊，為什麼，不是說好了嗎，我已經快到廣場門口了，你在哪兒，你是不是覺得我肯定不好看啊？」

「不是。」

「那是為什麼？」

黎曼寧掛了電話，回家了。開了網路，找了照片，侃幾句人生悲哀。源源不斷的資源就來了。誰在乎有人把自己拉黑刪除了，誰在乎他不斷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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