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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如海一身藏:豆瓣書店探訪記

「是誰傳下這行業,黃昏里掛起一盞燈。」

這是借鑒了鄭愁予在《野店》中留下的詩句:「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黃昏里掛起一盞燈。」在豆瓣書店裡,這句話寫在左側後方的一個綠色板子上。

豆瓣書店有不少寫在牆壁上、板子上或紙條里的話,還有和「書」有關的照片。只要留心書架和牆壁,你就會發現。打開那扇輕輕的門,就在眼前,是一張照片,記錄了西爾維婭·碧治(Sylvia Beach)、阿德里亞娜·莫尼葉和詹姆斯·喬伊斯在莎士比亞書店的瞬間。「莎士比亞書店誕生於一戰後,以出售英文書籍為主,西爾維婭·碧治是書店的主人。這家書店因二戰關閉。如今的莎士比亞書店其實並非最初那家,它所在的BUCHERIE街37號,原本是一座修道院,後來被美國商人惠特曼把它改造成一家書店,經碧治的允許,更名為莎士比亞書店。它被譽為「世界上最美的書店」之一,也是巴黎的文化地標。

在這張照片的右手邊的書架,店主寫著「帶塑封的書都可拆,拆開不買,亦無妨。」下面就是林徽因著名的一首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一句愛的讚頌》,書寫人的字跡很清秀:

我說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雲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

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

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著,

你是天真,莊嚴,

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

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

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與之相對的,在左手邊的青灰色書架上,貼著特拉克爾的黃昏之歌:

黃昏,當踏上黑暗的路途,

我們黯然的形象在前方若隱若現。

當心懷恐懼,

我們掬飲池塘白色的水,

憶起悲哀童年的點點甜蜜。

死寂者,我們在接骨木叢中安息,

凝望灰白的海鷗。

盪起春天的雲霧,籠罩陰森的城市,

僧侶們高貴的年代迫其沉默的城市。

當我拉起你柔軟的手,

你輕輕睜開圓圓的大眼睛,

此事已何其遙遠!

幸當黑暗的天籟拜訪靈魂,

你化作純白者,顯現在朋友的秋日風景中。

特拉克爾是德語詩歌的「黑暗詩人」,與里爾克、保爾策蘭齊名。他一生短暫,只在人間逗留了二十七個年頭,留在的作品也寥寥,但卻足夠在德語詩歌留下自己的王國。

這是豆瓣書店的詩意,它會讓來到這裡的客人多逗留片刻。但我最初知道這裡,並且找到它,還是由於朋友的介紹,因為聽說這裡的書普遍打折,且有不少舊書和小眾書。

五道口附近高校雲集,人流量大。有眾多大學的地方,也往往少不了書店,比如三聯韜奮24小時書店、貝圖建築書店、萬聖書園,以及這家豆瓣書店。我第一次和朋友來到豆瓣書店,是去年的事了。在此之前,我們還去了路對面不遠處的萬聖書園,不知為何,我常將它錯念為「萬象」。對於愛書之人來說,萬聖書園說得上寬敞,當中的咖啡廳,名人的照片、頗為講究的擺設、舒緩的古典樂,也是寫作的好去處。比起萬聖,豆瓣書店就顯得頗為小巧,它在藍旗營丁字路口東南(中科科儀大樓),倘若在馬路對面,你也許還看不出,過了天橋,再往前走幾步路,見到豎著的牌面,你才知道,原來它在這裡。

不過,雖然書店眾多,難免有競爭,但畢竟是愛書之人,書店間的競爭也有溫暖的一面。曾在豆瓣書店做店員的「八月」君在評論《讀庫1603》的文章中就透露:

「書業相對於其他行業確實更有人情味。連競爭都透著君子風範。我們書店沒有的書,會將人引至藏書量更豐富的對面的萬聖書店。而萬聖、西西弗等同行人也會來互相問候。還記得光合作用剛剛關閉後,西西弗書店的創始人薛野來豆瓣買書,大家聚在一起關於獨立書店的生存發展聊了一個晚上,還不斷有讀者加入,唏噓不已,難道就沒有人讀書了嗎,卿松認為如果一個城市沒有書店就像黑夜沒有燈光一樣。偌大的北京城連書店都養不活嗎?難道非要靠「掛羊頭賣狗肉」才能養活書店?」

和很多書店一樣,豆瓣書店架子上的書會分門別類,比如哲學、法律、歷史、文學等,但也有的地方是不同門類的舊書一同放。書店裡有專門的位置安放詩集,比如顧城、王家新、芒克等,還有一處陳列著不少品相頗好的電影創作談和導演傳記,黑澤明、波蘭斯基、帕索里尼、費里尼......彷彿赴一場電影大師的盛宴。

如果你多去幾次豆瓣書店,你會發現不同時間,同樣的書會放在不同位置,而店主推薦的書也會改變。另外,店主會貼心地用文字提示你,哪些是原版書,哪些是處理的書。豆瓣書店裡有一個專門的欄目,叫「關於書的書」,我去的時候,上面放著《萬象》、《閑話大小事》、《旦暮帖》。

說來慚愧,在沒去之前,我也好奇,此「豆瓣」和彼「豆瓣」有何關係,是否同出一家?我的朋友告訴我,他原先也這麼想,後來發現一點關係都沒有。回到住所後,我還特地查了這家書店的資料,有關它的名字,我在博客網標題為《2008-12-13 豆瓣書店》的一篇日記中找到這麼一段:

「他們註冊的名字是「豆瓣書店」。很多人批評他們盜用「豆瓣網」之名,投機取巧,其實並非如此。他們準備了「沉香書屋」等四個名,不料註冊表格要求至少填六個備用,於是臨時想了兩個,第五「豆瓣書店」和第六「螢火蟲書店」,誰想前四個竟然均已被佔用,倒是第五個「豆瓣書店」給替補上了。備用名本是應付表格隨意寫的,卻陰差陽錯成了定名,世間之事著實讓人感慨。」

王城如海,豆瓣書店藏身其中,店裡並不寬敞。在這裡轉悠,如果你背著個笨重的書包,轉身都得注意。但書店雖小,藏書也有兩萬冊以上,而且這裡的書多是舊書和打折書,在別家往往見不著。據說,這些書來自於出版社的庫存書和書店的退書,店主低價買進,打折賣出。這樣看來,豆瓣書店也算是小眾讀者和專業學者的福利之地。

這裡的書還有一個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有的書往往只見上冊不見下冊。比如我和朋友在瀏覽文學書籍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上冊就孤零零地立在架上,下冊就不知跑哪兒去了。也許是被買走了,也許當時店主只淘到上冊?我不知道。

《斑馬》的一篇關於豆瓣書店的文章寫道:「豆瓣書店的圖書一直以5折或6折出售,「通常我們6折書以5折進,5折書3折進,一本書的凈利潤雖然很低,但也能基本保持盈利」。值得注意的是,豆瓣書店一直保持著每月3次的新書更新,「這也是保證書店的生命力」。」

這裡的書賣得確實很便宜,我第一次在豆瓣書店,購買了《我,費里尼口述自傳》和拉美作家談創作系列的《文學「爆炸」親歷記》,前者原價35元,後者97年出版,標價8.60元,到現在要花15元,在這裡購買,加起來也就三十來塊。第二次來,購買的是菲茨傑拉德的《幻夢的殘片》、夏濟安的《夏濟安日記》、李普塞特的《政治人政治的社會基礎》和一本《九十年代西歐社會民主主義的變革》。如果按書本上的定價,總計要一百三十來塊錢,在豆瓣只需要花八十元。我的朋友來過豆瓣書店幾次,分別買過三聯版的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布魯斯?麥科米斯基的《高爾吉亞與新智術師修辭》、《周作人自編集》和劉小楓的《沉重的肉身》,也都在五六折之間。

不過,我對這家書店的盈利情況還是感到困惑。第一次去,我和朋友逗留書店的二十來分鐘內,書店裡只有我倆和一對青年男女,可謂冷冷清清。寒假我再去一趟,書店裡除了店主,就只剩下我了。豆瓣書店的生意許是不太好,很難看見熱鬧的時候,在網上關於它的宣傳也不多。如果照我來到時的所見,即便來此的人都買上一兩本書離開,一天恐怕也就幾百塊的收入吧。

豆瓣網的一位網友「冉阿讓」說:「我永遠都不會把那些只把書當裝飾的店,叫做書店的。」如今,和很多將咖啡廳、講座活動、小型放映廳等結合起來的書店相比,這家不起眼的豆瓣書店確實更顯古樸、純粹,更多出些逆流而上的英勇感,但生存之路也更加艱難,租金、人員招募、堆積書籍的處理等,每一件都足夠撓頭。據說,曾經有人建議店主將其改造為咖啡書吧的商業模式,但最終,豆瓣書店還是堅持了「專註賣書」的道路。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這家書店在固守陳規,刻意將自己封閉,比如,我在查詢資料時,就發現它們的店員會很貼心地在網站上列出新到的書目,豆瓣網上還有一個「豆瓣書店小組」,裡面有關於這家書店詳細的信息,比如:營業時間、電話、經營狀況以及和讀者的互動等。如今,已經有17652人在這個小組裡。它的組長名曰「螢火蟲小花」,點開她的主頁,你會讀到一句簽名:

「我本將心向明月,明月何須照溝渠。」

還記得第一次來後,和朋友走出豆瓣書店時,接近十三點終,暖烘烘的陽光在我們臉上打滾,告訴我們,夏天的尾巴猶在。我們滿意地用手托著書返回,擠進急匆匆的人流,身後的豆瓣書店,那些靜靜安放的書籍,和如藍色溪流般的音樂,依然在等待新的訪客。

文章作者:蔡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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