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原罪

多年以後，羅斯先生坐在李日成像旁，準會想起第一次見麗莎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那天是星期五，如往常般，辦公大樓寂然無聲。羅斯先生坐在老闆椅上，翹著二郎腿，品著一杯藍山。眼前的電子屏幕不斷閃爍：「李日成萬歲！」還有領袖李日成的全息投影像。黑框眼鏡下的目光炯炯有神，俯視一切，令人敬仰而畏懼。

羅斯先生是政府的職員，他的工作就是品嘗咖啡，咖啡是該國唯一的經濟支柱。第三次世界大戰後，地球滿目瘡痍，只有澳洲成為了唯一的桃源。李日成在澳洲的統治嚴明，無人敢質疑。在他的英明領導下，澳國悶聲不參與戰爭，因而未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受創。那時，世界各地的人類都在食用著人造材料的食物，通過3D列印，吃飽穿暖不是問題，但是各國政府為了防止外敵入侵，誓要將每位國民都塑造成永不停息的戰爭狂人。因此，澳國這片大好的土地被用來種植咖啡，向世界各地輸送源源不斷的精神刺激，從而發了筆大財。

無數的戰爭難民都渴望來到這片沃土。於是，在無數的蛇頭幫助下，偷渡客們想盡辦法在這裡站穩了腳跟，這裡成了真正的世界工廠，政府無力驅趕他們，便在紐西蘭州建立新區，為澳國人民提供服務場所，同時安置一部分偷渡客的工作。

羅斯先生很享受這份坐辦公室的工作，簡單愜意，每天一杯咖啡，在iPad上記錄下當天咖啡的品質即可。下班後，他坐上開往新區的膠囊快車，30秒後，新區的夜為他銷魂。

新區是唯一一處沒有電子屏幕的地方，這裡有太多的地下交易。而在偌大的澳國，每家每戶都有這樣一塊屏幕，它正對房間的全部角落，幾乎沒有任何死角。它既可以當傳達政府心意的工具，又可以讓政府窺知居民的點點滴滴。

羅斯先生覺得生活只是品咖啡，略顯無趣，於是申請了一個一對一的監視機會。在一番內部操作之後，他如願挑選了一位少女成為他的被監視者。他喜歡通過這張屏幕來窺視這位少女。

她是麗莎，一個剛上大學的女生。就讀於咖啡種植管理專業的高材生，目前一個人住。她的生活如此簡單每天只是吃飯，學習，睡覺。面容清秀的她並不怎麼打扮，但只要把長發紮起，就有讓羅斯先生心中一片蕩漾。羅斯先生常常看著入神，想走近看她，結果撞到電子屏幕上，惹得一聲聲警告。他想了解這個女生，想知道她住哪裡，可是政府對公民的監控僅限於行為，監控人員不可通過職務便利而獲取更多更詳細的信息，這讓羅斯先生很無奈。有時他想去人民廣場，看看能否遇上女孩，但是頻繁出現在街頭很可能會被視為圖謀不軌，聚眾作亂，很容易犯政治錯誤。常有幾個新來的偷渡客不懂規矩，結果被強行抓走。每個城市的人民廣場上都有一塊巨幅屏幕，上面顯示著李日成出席各項會議，出訪外國政要的新聞。不消說這是政府直接管轄的屏幕，政府由此可以看到那些在廣場上遊行集會的男女老少們。有時羅斯先生會想，為什麼偷渡來的人那麼多，但是街上卻那麼冷清呢？咖啡種植園裡的工作就需要源源不斷的偷渡客嗎？工作崗位不會飽和嗎？

白天，羅斯先生欣賞著咖啡和麗莎，夜晚，他會在新區high個痛快。有時他會結識幾個媽咪，看看有什麼新的「白菜」。在歡愉時，他會想到麗莎，想到自己身下的人就是白天讓自己迷醉的人兒。他覺得自己愛上了麗莎。當然了，麗莎又怎麼會知道呢？

五年後，麗莎順利進入一個種植園工作，負責管理咖啡勞工們的工作，羅斯先生也越發覺感到了麗莎的魅力，她是那麼迷人，感性……

可是政府的規定成為兩人真正接觸的天塹。監視人與被監視人不得有聯繫，否則兩人都會受到極大的懲罰。羅斯先生很頭疼，他早已把麗莎當成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的內心多麼空虛，多麼需要麗莎的慰藉！哪怕是屏幕中的一顰一笑，都會讓羅斯先生無比的快樂與傷感，那是一種得不到的騷動，那是一種針扎般的爽與痛！到了晚上，羅斯先生在新區更加賣力，他想通過下半身的刺激來撫慰自己的心靈，充實自己的空虛，可是大汗淋漓之後，他得到的只是更加如潮，百倍的傷感。

他開始覺得麗莎有些變化。她開始學著往臉上抹妝，塗起了鮮艷性感的口紅，這樣的美更加絢麗，更加奪目，也更加刺痛著羅斯先生的心。他口中的咖啡變得苦澀，不再濃醇。當然，以羅斯先生的性格，他是從來不會給咖啡差評的。以他所知，自己的一個差評，會讓種植園裡勞作的偷渡客們喪失幾個月甚至一整年的收入。羅斯先生於心不忍。

然而，他想的還是太輕鬆了。澳國的軍事科學研究所發現，在咖啡中加入多巴胺可以顯著提升咖啡的醒腦水平，喝起來更具有興奮感，思維也更加靈敏，甚至對於愛的敏感程度也越高。但是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最好的大規模提取多巴胺的方式是萃取腦組織研磨液。政府為了應對源源不斷的偷渡客，便以他們的大腦為原料，提取人腦研磨液。所有品質醇厚的咖啡中都加入了人腦研磨提取液精華的。羅斯先生的一個中評，就會讓對應種植者人頭落地，而一個差評，整個種植園都難逃干係，屍橫遍野，在所難免。

羅斯先生髮現屏幕那端有些蹊蹺。麗莎經常晚上出門，天亮才回家，難道種植園的雜務那麼多嗎？他似乎聽到一些傳聞，一些種植園員工會想盡辦法與上頭搞好關係，希望能把自己調離種植園工作，調到政府部門工作。羅斯先生開始懷疑麗莎了……

又是一個星期五，羅斯先生在品嘗完咖啡後，來到了新區。依舊奢靡的新區會來幾個新「白菜」，新面孔呢？

殷勤的媽咪的熱情讓他有點無所適從。不過他也算是老手了，直接說：「嫩白菜，老規矩！」，徑直走向了自己預定的包房。不一會兒，三位衣著光鮮卻透著慾望的妙齡少女邁著性感的貓步進來。羅斯先生背對著三位美女，把象徵著國家公權的制式西服脫下，讓三位美女為他更衣服務。「先生，想要嗎？」熟悉的聲音響起，讓羅斯先生頓時一驚。他回過頭，只見三位美女中的一位正是麗莎！羅斯把其他兩位美女支開，明顯聽到了兩位美女的嘆息聲。麗莎濃妝艷抹的驚艷美讓羅斯有些手足無措，但是哪個男人會對這樣的女人不動心呢？

「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麗莎，你可以叫我小麗。」

「今年多大了？」

「嗯，我24歲。」

「你知道這行24歲算高齡了嗎？」

「嗯……那……」

「那……」

「能不能幫我個小忙啊帥哥？」麗莎用口幫羅斯解開了褲帶。

「你想要什麼呢？」羅斯親吻著麗莎白皙的脖頸。

「我想……要你！」麗莎將羅斯撲在了床上，兩人開始進行肉體上的共鳴……

一陣翻雲覆雨之後，麗莎媚眼如絲，呵氣如蘭……

她嗲聲說：「我在種植園工作，你能否幫我……」

羅斯先生聳肩，無奈的一笑：「我似乎無能為力啊。」

「你可以想想辦法嗎？我知道你可以的！」麗莎可憐巴巴的望著羅斯。

「我想想……我知道了，當一個種植園連續一個月獲得好評，那麼管理人員就可以被評為優秀管理者，這樣就能申請為政府效力了。」

「真的嗎？太好了，看你的制服，你是咖啡鑒賞者嗎？可以幫幫我嗎？」

看著五年來深深藏在羅斯腦海中的美人兒的楚楚動人的明眸，羅斯先生動心了：「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羅斯如猛虎撲食般，與麗莎的身體緊緊貼合……

從新區歸來，羅斯先生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快感，伴隨著的有充實，也有不安。

一如往常，羅斯先生品著醇厚濃郁的咖啡，雖然這咖啡有些平淡乏味，似乎無法激起羅斯的興奮，但一看到麗莎，想到她在自己身下嬌喘連連，卻有種暖意湧上心頭。雖然依舊無法觸碰屏幕，但是這種暖意已經讓羅斯不再感到孤獨了。杯上的標籤讓他意識到，這是麗莎所在的種植園提供的咖啡。他毫不猶豫的在當日的報告上寫了好評。夜晚的新區，老地方，兩個人，魚水歡，剛剛好。

羅斯從未告訴麗莎自己不僅是她的咖啡鑒賞者，同時也是她的監視員。對於監視員來說，嚴禁與被監視人聯絡是第一鐵規。立體全息投影的李日成像還在盯著他，這讓他有些不寒而慄。

第25天，第26天，第27天，時光荏苒。他對咖啡的鑒賞有了一些錯覺，似乎只要是麗莎的咖啡，就有種愛的味道在其中，羅斯先生欲罷不能。對他而言，iPad上的好評早已成為一種前戲，預示著夜幕下的高潮。

他開始準備幫助麗莎寫起了申請書，當然他也十分期望麗莎能成為自己未來的同事。可是申請書好久沒寫過了，動起筆來很是生澀。糾結之中，iPad上顯示：「辦公大樓即將密封，進行日常真空滅菌工作，請職員馬上離開大樓！警告！」羅斯先生髮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在辦公大樓中多呆了兩個小時！夜晚的辦公大樓著實寂靜，沒有第三人，只有羅斯先生和全息投影的李日成領袖。

羅斯先生匆忙趕上了前往新區的膠囊列車，可惜自己的包間早已被人預訂。正當掃興而歸之時，他從窗外看到了那具婀娜的胴體，在別人的身上婉轉纏綿。興奮的聲音如黃鶯般，如喜鵲般，如銀鈴般，如天籟般，如世間一切最美好的事物般，一如喪鐘般，一股腦的砸在羅斯的心上，讓心無限下墜，直至深淵……

羅斯先生依稀記得她說：「你想要什麼？我可以給你錢，給你我所有的一切，我甚至可以把我自己給你，只求你能幫我……」

那月的最後一天，第三十天。羅斯先生坐在地上，往自己嘴裡狂灌著咖啡，全息立體投影的李日成仍舊注視著他。電子屏上的麗莎穿衣打扮，準備迎接充滿希望的新的一天。而iPad上只有一個鮮紅的字——「差」

「偉大領袖李日成萬歲！」羅斯先生躺在白色瓷磚反射的炫目的陽光下，他鼻樑兩側流下了帶著酒氣的淚。但是沒有事，一切都很好，愛情已經結束了。他戰勝了自己。他愛的是偉大領袖，和他的黑框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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