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赤子心

歲月總會帶走一些東西,也會留下一些東西,那就是成長。生命中支撐著歲月一輪又一輪沉重輾壓的東西,我想,就是期待吧。

在期待中成長,在成長中期待。期待是成長中的希望,是這種希望支持著我們穿過寒冬,越過酷暑。成長到了一定程度之後,或許就不再期待,那是因為對世事已經不再抱有幻想。期待與成長總是如影相隨,當不再成長的時候,就不再期待什麼了,當不再期待什麼時,也就不再成長了。期待,既像是嬰幼時期嗷嗷待哺的奶粉,又像是成年時期放不下手的手機,有成長的地方,一定有期待的光影,有期待的地方,也會有成長的軌跡。

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總有許多值得期待的事情,電影《無人知曉》中的孩子們的期待是什麼呢?是娃娃、螺旋刀、鋼琴、棒球手套嗎?

一 長子阿明的期待

阿明,在母親遺棄他們的日子裡,照顧著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買回來簡單的飯,熱好,問弟弟妹妹好吃嗎?沉重的生活壓力使他變得寡言少語,沒有喜怒哀樂,即便最小的妹妹不慎摔死時,他的沉痛也深埋在了麻木里。他像一位已經飽經風霜的老道,已經閱盡了滄桑,沉澱下來了厚重的淡定。而他,才十二歲。

在新年來臨的時候,他拿出剩餘不多的生活費,包成紅包,發給弟弟妹妹,說是母親寄來的。

在妹妹阿雪的五歲生日那天,拉著她的小手,帶她到火車站,等待不會再回來的母親回來給阿雪慶祝生日。

在被超市老闆冤枉多拿了食物被追回時,沒有極力的辯解,只是說明東西不是自己裝進去的。沒有激辯和力爭,沒有反駁和怨恨,只是默默地承受著這不白之冤。

在實在無法維持弟妹的生活時,他硬著頭皮去弟弟妹妹的父親們那裡借一點點錢,沒有渲染家裡的生活,只是說媽媽離開家已經一個月了。

在母親離家後唯一一次回來取自己的過冬衣服時,他只是詢問母親什麼時間他們可以上學,看著母親,再沒有其他的質問。這是阿明的唯一期待。

整個片中,阿明沒有一滴眼淚,苦笑了一次是在超市經理澄清了阿明被冤枉之後,送了他肉包表示致歉,阿明大概想到了弟弟妹妹們可以吃到肉包了,臉上閃現出一絲微笑,我想,這個微笑出現的原因更多的是源於可以吃飽了,自己被澄清的冤屈,還在其次。

在拉著阿雪去車站的那個冬天的晚上,他們看到了飛機,他許諾阿雪以後帶她坐火車去看飛機。夏天裡,阿雪在陽台上站得太高摔死了,阿明把她裝進了搬來時的行李箱,帶著她坐了火車,把她葬到了飛機場,讓她永遠可以看到飛機起飛。

二 長女京子的期待

京子只比阿明小一歲,也是沉默寡言,她大概也一樣知道,說多了,也改變不了什麼的狀況,一切都只能放在心裡。

媽媽離開家的那天早上,她似乎有了預感,在陽台上默默地看著媽媽與樓下的房東一家打招呼,看著媽媽背影的遠去和消失。媽媽臨走前那晚給她塗上的指甲油,也一點一點地脫落。

在一個月後,媽媽唯一回來的那次,她默默地出了那瓶指甲油,等媽媽再給她塗上,卻不小心打落到木地板上,得到的是媽媽的輕微訓斥。愛美的媽媽給愛美的自己塗指甲油,是京子的美麗期待。

在阿雪生日的那天晚上,她找出了家裡最好看的一件外套,給阿雪穿上,阿雪好跟著哥哥去車站等待不會回來的媽媽歸來。

在家裡已經沒有生活費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紅包里的錢拿出來,讓哥哥去給大家買東西吃,那是本來她準備攢起來將來買鋼琴的錢。

夏天,在哥哥準備把不再回來的媽媽的衣服拿出去賣掉換點錢時,她緊緊抓住那些衣服,躲在媽媽的衣櫥里,捍衛這殘存著母親氣息的衣服。

三 次子阿茂的期待

阿茂只有五歲,是個調皮的小男孩,大嗓門,發脾氣,媽媽走後的日子裡,生活越來越難維持,阿茂的一碗速食麵是填不飽肚子的,舔完蓋子,然後自己到鍋里找些剩米飯,泡在速食麵的湯里。

媽媽唯一回來的那次,給阿茂理了發,劉海理得很短,大概是媽媽已經決定不再回來的原因吧,阿茂照著鏡子,沒有覺得不好,覺得媽媽給自己理的頭髮是最帥的髮型。

家裡只有一瓶從外面接來的水了,阿茂拿到陽台上去澆了花,看著開了的花兒們,日子是喜悅的。

在媽媽離家後唯一一次回來的時候,阿茂和妹妹奔向媽媽,這就是一個五歲小男孩的純真期待。

四 次女阿雪的期待

阿雪只有三歲,是個聽話的小女孩,媽媽唯一回來的那次,給她帶來了一盒蠟筆,從此,她就成了蠟筆小雪,每天在蠟筆的世界裡遨遊,以寄託對母親的思念,直到蠟筆用到只有那麼一點點蠟筆頭,把前來抬裝她的行李箱出去的中學生姐姐險些滑倒。

還有那盒哥哥給她買來的巧克力,她不捨得吃,在去車站迎接母親的時候帶著,在實在等不來母親的日子裡嚼上一顆,直到最後一顆消失。

在生日的那個冬天的晚上,姐姐給她穿上了美麗的外套,哥哥從鞋櫃里找出幾雙鞋子,讓阿雪挑,她挑了一雙已經小一號、走起來吱吱響的棉拖鞋,穿著走在了冬日的大街上,或許,這雙美麗的拖鞋,曾經是媽媽專門買來給她的禮物吧。

媽媽什麼時候能回來給自己過個生日啊?這是阿雪的奢侈期待。

在終於可以下樓的那天里,阿雪和哥哥姐姐跑了出來,在公園的檯子上,阿雪站高一塊,與姐姐比高,結果是一樣高的。她總是覺得自己太矮了,看不到遠處走來的媽媽,就在椅子上加上凳子,站高了,好看到遠處回來的媽媽,站得太高了,沒站穩,摔了下來,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在哥哥和中學生姐姐抬著裝她的行李箱里,哥哥給她從超市裡買來了成打的巧克力,超市老闆誤以為哥哥姐姐要出去旅行。姐姐京子把她最喜歡的那個玩具熊裝到了裝她的行李箱里,讓她一直會有玩具。

哥哥和中學生姐姐把她裝進搬來時裝她的箱子時,她已經快放不進去了,京子說:阿雪長大了。是的,阿雪長大了,在苦難中,在歡樂中,在期待中。

每一個成長中的小孩子,都有期待,期待自己有心愛的玩具娃娃,期待有好多好吃的巧克力,期待自己有好的學習成績,期待爸爸媽媽陪著一起吃飯、玩耍、做功課,期待睡覺前爸爸媽媽給自己講一個美麗的童話故事。我們小時候就是這樣想的,我們的孩子小時候也是這樣想的,誰也不例外。

這幾個同母的孩子,由於父親們的缺失,母親的逃離,家長的身份,只能由長子阿明來代理行使,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沒有上過學,阿明已經是做得盡職盡責了,他的算術是媽媽在家裡教的,有限的算術知識在家庭記賬中練得滾瓜爛熟,他的文字也是媽媽在家裡教的,有限的文字知識能讓他讀懂郵局寄來的賬單和郵件。他沒有去乞討、沒有去偷竊、沒有去搶劫,他甚至拒絕了中學生姐姐的援助,也不去福利機構申請救助,因為這樣他們四個就會分離。他想去超市打工,但是年齡不夠,他想去讀書,但是沒有學費。他想邀請朋友們一起打遊戲,卻被朋友們嫌棄家裡環境不好。

他頑強地堅持下去尋求團隊接納他,他被棒球教練看好,並被邀請加入棒球隊參加訓練。

他帶著弟弟妹妹們頑強地生存下去,始終沒有走上歪路。在一個得不到身份認可的孩子們的世界裡,他們沒有合法身份的父親、也沒有可以依靠的母親,但是,他們始終沒有失去對生活的信心,沒有失去生存的動力。也許,哥哥的動力是因為答應母親照顧好弟弟妹妹,弟弟妹妹的動力是相信母親有一天會回來。在成長的過程中,親情,確實是最可貴的原生動力,即便親情是先天不足的,即便親情是後天替代的。哪怕,這份代位的親情,是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也值得孤苦的孩子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孤注一擲地抓住。

成人的世界裡,有時會捨棄一些人生中很可貴的東西,比如友情、愛情,但是親情,一般是不會輕易拋棄的,因為原生帶來的東西,是不可以重構的。友情可以彌補、愛情可以重來,但是親情是不可再次複製的。成人在捨棄這些可貴的東西時,也總可以很有理由,迫於某些壓力,如精神上的壓抑,經濟上的困窘,或者是地域上的分隔,時間上的推移。

這四個孩子的共同母親,那個還有些孩子氣的母親,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為了自己擺脫困窘和寂寞,她選擇與新男友同居,而捨棄了四個未成年的孩子。她撫養這四個孩子的時候,也限制了其中三個小點的孩子的行動自由,以及取消了他們四人上學的權利。母親在追尋自己的幸福過程中,不惜拋下四個幼小的孩子。即便這麼背棄親情的母親,在四個孩子眼裡,還是那麼值得期待。

這四個孩子的不同父親,就更是沒有一個盡到責任,有的甚至不願承認自己就是父親。但是,所有的孩子,一樣沒有怨恨逃逸職責的父親們。

儘管無依無靠,儘管風吹雨打,孩子們終會長大。雖然無情的歲月及早地帶走了阿雪,將她與哥哥姐姐並行於另一個時空,但是,不管是遠在天際的阿雪,還是近處依偎在一起取暖的阿明、京子和阿帥,春天終歸會來的。

就像花兒,會開在春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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