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木馬」意象對男女感情的譬喻——哈代《On the Western Circuit》

在哈代的小說《西巡迴線上》中,旋轉木馬的意象出現了不止一次,而這一意象對男女情感的譬喻意義更是貫穿全文。首先,旋轉木馬創造出一種看似無休無止的運動,儘管這種運動實際上只是通過相同運動的周期往複來實現的假象。其表象是迷幻動人的,可它的本質是單調、虛假與模糊。來自倫敦的青年查爾斯被一個虛幻的女性形象所吸引,忽視了這些因素,因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斷。其次,旋轉木馬自身具有的機械性質與外觀上洛可可風格的交織共存,襯托出它彙集最前沿的工業革命與古典的歷史於一身的特點。對查爾斯而言,他的理想伴侶同樣是「先進性」與「歷史性」的交集——在外表與談吐上,要具備樸實自然的特點;而在思想、精神甚至靈魂上,要達到令他傾慕的高度。愛情的對象與文中的旋轉木馬有著十分相似的特徵,這足以預示他追求愛情的悲劇。

下文要闡釋的是:在這段感情中使查爾斯受到吸引的因素,以及對他迷戀上一個虛幻女性的論述。

文章最開始將廣場的顏色和光彩描述為地獄中的第八層,在一定程度上影射了欺騙與隱瞞的主題。最直接的反映,是開始交往時查爾斯對自己真實身份的隱瞞,以及哈爾罕姆夫人替安娜寫信的情節。而更深層次的表現,是「旋轉木馬」這一意象所象徵的世界。

在觀察者看來,旋轉木馬上的世界是模糊的、平面化了的;坐在旋轉木馬上的人看觀察者,何嘗不也是如此?正是因為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兩者在相互認知的過程中缺少了第三維視角,無意識中產生了欺瞞與虛假。查爾斯在擁擠、混亂的平面化世界中捕捉到了美好的圖景,殊不知這些看似美妙的景象轉瞬即逝;在更全面的視角下,換言之——在查爾斯所在的世界中再次觀察,它們也不再是那麼完美無瑕。

在整個過程中,查爾斯始終以一種相對居高臨下的心理狀態,試圖保持對這段感情的支配和掌控。儘管查爾斯聲稱自己對安娜的喜愛是「一點兒也沒錯」的,與之矛盾的是他在此之前的反覆挑選,經過三次判斷才最終確定了自己的目標。雖然查爾斯與安娜的交往具有浪漫色彩,可是這絕非傳統意義上的「一見鍾情」。更重要的是,這種感情在建立的最初便是不對等的——旋轉木馬的周期往複運動與貨架上商品的陳設頗為類似,查爾斯就像一位顧客,經過對全部商品的甄別後決定了自己想要的商品,而商品是沒有選擇的權利的。聯繫後文情節,查爾斯要求安娜給他寫信,這一要求更類似於命令——這是一種對自身權力的確認,而不是出於想要去了解對方生活的願望。在潛意識中,查爾斯渴望與外界、與他人建立關聯,可是這樣的關聯又是不平等的。

擁有選擇的自由,必將承受選擇失誤帶來的後果,這也就是為什麼在文章最後,查爾斯將這段婚姻的不幸歸因於自身——「It serves me right!」。他把這場婚姻比作「一條大船」,自己被鎖在船上,只能一輩子與沒有文化的農村姑娘划槳、搖船、做苦工;可以看到,這與「不停轉動的」旋轉木馬的意象也有一定的聯繫。

在這段感情中,我們需要探究真正使查爾斯受到吸引的因素。最初,查爾斯被安娜所吸引。通過查爾斯對她的觀察與側重點,我們可以看到,除了美麗的外貌,安娜對社會背景環境的脫離、以及無憂無慮的輕快吸引了他:「她除了騎馬,絕對沒有留意到其他的一切;就在這個頃刻間,她忘記了自己的年齡、歷史、模樣,或是自己艱難的境遇」。再聯繫查爾斯自身「滿懷都是些晚近流行的苦悶與悲觀情緒」,和倫敦「到處都是煤煙」的環境,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查爾斯對安娜的感情具有雙重性——不僅僅是反映戀愛關係的浪漫情感,也包含著對自身所缺乏特質的尋找與補充。一方面,有著對輕快、樂觀心態的渴求,另一方面,也有著對自然的依戀和回歸心理。

後來,使查爾斯受到吸引的是來信中的思想和深情,也就是哈爾罕姆夫人的「生命、精神與個性」。文中特地提到「這位青年律師的回信,主要針對的是她(哈爾罕姆夫人)私自插入的這片深情,與安娜口頭添上的幾句話沒有什麼關係」,這說明在思想及文字表達上吸引查爾斯的是完全不同於安娜的另一個女人,也就是哈爾罕姆夫人。

查爾斯起初對安娜的感情僅限於體貼和一種不考慮真實責任的幻想。使查爾斯產生動搖的是,在來信中女子能夠用最簡單的語言來表達最深切的情感。與他曾經收到的來自城裡貴婦人的信相比,這些信沒有諸如多情的回溯或是纏綿的誓約這樣精巧的句段,但是整體上近乎人情,用簡單的文筆與從容的態度表達動人的情感。此外,同樣值得注意的是,信中有的字是舊時的款式,信紙也很普通,卻依然深深地吸引了查爾斯。文中有這樣對安娜外貌的描寫:當她穿一身時髦衣服、坐在四輪馬車上的時候,反而趕不上以前穿著鄉下姑娘的長袍、騎在木馬背上動人。兩相結合,可以推論:不同於城市的簡單和凝鍊對查爾斯而言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可是關鍵在於,無論是安娜自然的外貌,還是哈爾罕姆夫人富於智慧的文采,這些還並不足以讓查爾斯兌現婚姻的承諾,反倒使他產生了進一步挑動的想法。當他向他的姐姐評價來信中的文筆時,把它說成是「初等學校的功勞」,在一定程度上剝離了對寫信者自身特質的肯定。

我們可以看到,最終使查爾斯決心負起責任、做出結婚打算的是在查爾斯打算擺脫婚約時哈爾罕姆夫人替安娜回的一封信,在信中表現出來的犧牲精神真正折服,或者說,成功地欺騙了他。在查爾斯看來,這樣崇高的品質是他「從來沒有在女性身上看到的」。儘管帶有偏見與主觀的成分,可是需要注意的是,事實上正如他認為的那樣,的確沒有哪一位女性真正做到了這一點:安娜自己的感情並不符合這種犧牲精神;儘管哈爾罕姆夫人在替安娜的回信中表現出這樣的犧牲精神,究其根本,其實是為了安娜的前途而刻意施展的策略,無法反映哈爾罕姆夫人本人的觀點。恰恰相反的是,哈爾罕姆夫人在經過思考後有所迴避,更不能體現她的真實想法。因此,使他受到吸引的這個理想女性形象實際上是架空了的、不存在的,如同旋轉木馬在無休無止的往複運動下形成的假象。值得注意的是,哈爾罕姆夫人在寫信時特地避免了一般女性在相同情況下的做法,這暗示了「責罵和攻擊」才是符合情理的方式,而所謂的犧牲精神——在懷胎六月之後再去與孩子的父親商討解決的方法,本身便是有悖常理、甚至可以說是病態的。這也就是查爾斯的悲劇所在。

關於哈爾罕姆對查爾斯的情感,儘管以思想、精神上的交流碰撞為主線,值得注意的是,這段感情以肉體上的接觸開始,也以肉體上的交流結束。最初正是在人群中查爾斯巧合地抓住哈爾罕姆夫人的手,使她產生了內心的波動;最後,查爾斯與她親吻,象徵著兩人感情的結束。以肉體上的物質性的交流作為這段精神戀情的始末,營造出不和諧的意境,恰恰又與旋轉木馬的特徵相吻合。

旋轉木馬創造出一種看似無休無止的運動,但是這種運動實際上只是通過相同運動的周期往複來實現的假象。其表象是迷幻動人的,可它的本質是單調、虛假與模糊,甚至預兆著一個可見的未來與命運。就如查爾斯與安娜這對情人在木馬構成的世界兩側相互對望的表情,「雖然在當時原沒有多大的用意,純粹是熱戀中的熱切與美好,可是往往會發展下去,成為相思、結合、拆散、委曲求全、捨棄、失望」。在查爾斯與安娜剛剛產生關聯的時刻,作者就以表情的發展暗示了兩人之後的命運,雖出自作者的構思,但這樣自然而然的情節變遷足以反映一種「旋轉木馬」式的命運觀。

旋轉木馬這一意象多次出現,它對男女感情的譬喻與影射貫穿全文,這體現了作者不同尋常的思路,強化了文章對男女感情這一主題的探討,也使文章的前一部分增添了可挖掘的空間,令這部詩化的作品顯現出別樣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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