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外國人學中文指南

作為當代複合型知識分子中的傑出代表，我們身邊總有個把外國朋友。這些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或留學，或工作，或淘金，或避禍。他們之中有沒心沒肺的美國正太，眉眼憂鬱的英倫小伙，盤亮條順的非洲姑娘，拖家帶口的中東大哥。他們對中國文化有著孤注一擲的熱愛，有的左胳膊紋個「愛」，右腳踝紋個「緣」，有的前胸紋個「武」，後背紋個「福」，間架結構中盡顯顏筋柳骨。

作為團結友愛的中國新青年，為了偉大的國際友誼，我們往往需要肩負起教外國朋友學漢語的重任。我也不能倖免，懷著撩良家下水、勸失足上岸的人道主義精神，開始教我的大學同學繼明學中文。

繼明原名Jérémie，根正苗紅的法蘭西文藝青年，長發齊肩雙手過膝，彈吉他玩輪滑，說中文像唱歌，寫漢字像繡花。他是外國人中最富有遠見卓識的那一批，早早意識到中國將引領未來五十年的世界格局，於是棄暗投明，由學希臘語改為學中文。

雖然繼明同學能敲出無bug可擊的代碼，但在學中文方面，我一直把他當弱智看待。我剛認識他時，他的漢語水平還不如我那整天嘚吧嘚逼瘋父母的三歲外甥女，滿口「食堂嘗很好」「現在幾點嗎？」「我沒想購物過」，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作為一個漢語水平滿級的土著，我對他的漢語學習方案進行了細化和分解。我讓他天天看CCTV，聽交通廣播，解密人民日報大標題，告訴他在這裡讀懂中國。我指導他上微博和天涯，知乎和水木，並定期向他普及最新的罵人句式、諷刺段子和網路流行語。

同時，我教導他，既然來到中國，不僅要學會漢語，還要學習中國優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們祖國同胞個個都會吹葫蘆絲，拉馬頭琴，糊風箏捏泥人，打太極練詠春，畫三米的牡丹圖和五米的奔馬圖，綉一平方米的十字綉。繼明同學驚訝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體投地，表示所有中國人都應該為此獲得一枚獎牌。

偶爾暢談人生，繼明說他來到中國後主要有兩個感慨：

1、中文竟然不是粵語！

2、中國人都是算數天才！

繼明向我哭訴道，在中國發現自己的算術都不靈光了。買東西的時候最怕收款員問：有沒有五毛？有沒有一塊？然後找回來一張整數的紙幣。他用計算器抓狂地按了半天，最後決定相信中國人有一套精妙的算數體系。

他有時會得意洋洋地拿著小作文拿給我批改，我掃了一眼七扭八歪的標題：「我的一天」。雖然這種標題我小學二年級就不屑於寫了，但還是硬著頭皮看了下去。

「今天我和中國朋友一起，為了去吃烤魚，烤魚很可憐，告訴了他：我乾脆餓死。我們喝了很多酒，朋友說我最近很胖了，並且中文流利的也多。一看到買單，我們就走了出門。他推薦一起去購物，很多美麗的衣服，所以去向隔壁，我買一雙褲子，他也買一個衣，大概回到宿舍很晚了，我沒想洗澡過，就睡覺了。」

我抬頭看著他，他正像小狗一樣期待地眨巴著一雙棕綠色的大眼睛等我誇獎，我於是言不由衷地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並委婉地指出了幾處需要改進的地方。

在對外漢語學院教授和我時而相得益彰、時而背道而馳的教導下，繼明同學進步很快。他開始問我什麼是時量補語，什麼是動量補語，並讓我舉例說明存現句，我說這些太難，說了你也不懂。

他開始與我討論一些「吃了嗎」之外的深刻命題。我做人的原則是：台灣是我們的，西藏也是我們的，釣魚島和三沙群島統統是我們的，剩下的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不合我心意的我就默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怎麼能跟一個老外用漢語爭辯呢？這就像乒乓球比賽打成11比0一樣不友好。

他慢慢從一個只會說你好、謝謝、我愛你的愣頭青，蛻變成了知道端午要吃粽子，春節要吃水餃，中秋要吃月餅，燈節要吃元宵的老油條。他開始接觸中國古典文化中最璀璨最棘手的部分——文言文。但無論是「不憤不啟，不悱不發」，還是「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都沒能磨滅繼明對中國美食的熱愛。

又經過一年不懈的努力，繼明同學的中文水平得到了長足的進展。他低空飛過HSK（Hanyu Shuiping Kaoshi）四級考試，並且在聽到「打不打表」「打不打包」這種問題時終於可以從容應對對答如流。

懷著對海峽對岸的好奇，他申請去台灣交流半年，臨行前憂心忡忡了半天，我以為他是為看不懂繁體字而焦慮，結果他說，他是擔心他的京腔和台灣腔不兼容。我不厚道地笑岔了氣，並鄭重告誡他，別以為句句帶兒化音就是京腔，就您那比利牛斯山區口音，跟北京衚衕里遛鳥的大爺聊聊，保你一個標點符號都聽不懂。

臨別時，我送他一套精裝《紅樓夢》，告訴他這是中國文學集大成者，並露出了勝利者的謎之微笑。相信我很快就能隔著台灣海峽收到「我的中文是不是白TM學了」這一自我否定了，這是我教他的最後一課：低調和謙遜。

我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中國經濟不斷崛起，軟實力越來越軟，硬實力越來越硬，在全世界掀起一浪接一浪學漢語的高潮。

我夢想咱們這一代社會精英，攜手共進讓中國躋身世界強國之林，見面say hello就太out了，「吃了嗎」才是全球通行的禮貌用語。

我夢想有一天中國能引領世界文化潮流，外國人擠破頭爭相學習中文，考完口語考聽力，考完閱讀考筆譯，論文得寫浙江11個地市方言的比較研究，因為HSK六級沒考過而畢不了業的老外車載斗量，因為漢語水平差而在公司不受重用的老外漫山遍野。

到那時，我等便可以長吁一口氣，仰天長笑：「大仇終得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作者簡介： 北落西門，朝陽區地下室青年經濟文化金融學家，架子鼓三段，吹牛逼八級，歡迎各路英雄好漢關注公眾號「北落西門」(blxm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