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體(2)自己盡全力得到的友誼
一股刺鼻的氣味傳來,這是84消毒水的味道,他有點隱隱作嘔的感覺。
龍頭被扭開的時候有澀澀的感覺,水拍擊到手上的觸感是那樣的明確,將水拂到臉上,站起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開始審視鏡子中的自己。
一米八五的自己,在鏡子中看來也並沒有那麼高大,臉色慘白,眼睛深陷,眼袋和眼圈已經不能再重了,一副憔悴的面容,簡直一個活死人般的存在。略略有點大的校服,由他那弱小的身板撐了起來。
這狀態,實在叫不上好。每天而言對他都是一種折磨吧。
走回教室,緩緩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林雨青已經從他身後的座位離開,取而代之的是幾個別的身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他們的青春果然是玫瑰色的吧。
他再一次將頭埋進了自己雙臂構築而成的港灣之中,他在靜靜窺探著他們的對話。
「明天就放假了,早上要不要一起去上網?」
「好呀,好呀。」
「幾點鐘走呢?」
「老時間,五點半。」
「我中午回去再問問看還有誰。」
星期五的早上,教室中充滿了輕鬆的氣息。
叮鈴——
上課鈴響了,對他來說,又是一個漫無目的的清晨的開始。
別人都彷彿在有所目的地在讀著什麼,而他只是一言不發的盯著眼前課本上的字元發獃,老師從他的身旁走過,也不說什麼,互相都習慣了這種有一絲尷尬的氛圍。既然習慣了,那就不要打破。
眼前的一切開始翻飛,變得模糊不清,他自然地爬了下來,隱約中聽到了幾次鈴聲,他知道,他再一次睡著了。腦子裡思緒十分混亂,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著什麼,他厭倦與這周遭的一切發生任何接觸。他渴望一個人,他也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的生活一定會讓他感到無比的滿足。
早晨的陽光懶懶地灑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很舒服,老師講課的聲音成為了最美的安眠曲。
睡著之後的第五次鈴響,刺進他的鼓膜。第二節課下了,跟著班長「起立!」的口號,他和班上其他四十七個人一起站了起來,他沒有張嘴,只默默朝老師鞠了個躬,心裡默默感謝老師沒有打擾他早已不足的睡眠。
從三樓的窗外向下看,樓下的路上已有了三三兩兩結伴玩耍的身影,上操的時間到了。可這彷彿並不是屬於他的時間,他轉身讓目光回到了教室,課表上碩大的「心理」二字讓他覺得十分扎眼,身軀不禁為之一顫。
他想迴避這節課,直面自己其實並不是那麼困難,可他現在卻並不敢面對任何一個對他友善的人。「所有的善不過都是背地裡的利益交換,不是么?」他微微一笑,這是他目前堅信的信條之一。
只有一個人在的教室,讓他能稍稍感到安心。
人們魚貫而入,離上課只有不過三分鐘了。
一樣的姿勢,趴在桌面上,不作任何改變,這是能讓他感到放鬆的另一件事情。
面無表情,一節45分鐘的課也並不是那樣難以度過,還有最後一節課,他肯定也會像平常那樣無聊的度過。他不會想到,那堂數學課,改變了他的一天。
本應該拿來發獃的一節課,卻聽進去了不少。下課之後,還沒等老師出門,他就將椅子一推,大步走了出去。
時間還早,大部分學生還沒有離開教室,校園的路上並沒有什麼人影。聽著自己腳踩在落下的黃葉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感到安心。吹來的風,沒有了夏季的燥熱,甚至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寒意。餐廳,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進到餐廳,米飯、果汁,選擇這兩樣天天吃的東西並沒有絲毫的猶豫。當然吃下它們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盤子放在鐵桌上,頭也不回的離開餐廳,目標直指寢室。
三層樓,三個轉彎,中間有五個樓梯上有豁口,再也不能熟悉的一條路,輕鬆走過。從口袋裡摸出307的鑰匙,輕輕推門,一陣暖風撲面而來,陽台上的窗帘被風捲起,在地上灑下靈動的影子,光束斜射入房間,灑在地板上,書桌上,自己的床上。
寢室里只有窗子上鬧鐘滴答和自己的呼吸聲,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放出一首愛的悲傷,整個人都融入到了那溫暖的音符之中。
彷彿回到了那節數學課,那樣的美景,他的確許久都沒有看到了。
正午的太陽從窗中打入,粉筆灰在空中漂浮,粉筆與黑板輕輕碰撞的清脆的聲音,白色的公式出現於綠色的黑板之上,筆尖同紙張摩擦的聲音,老師俯身為同學講題,亞麻色的頭髮泛著淺淺的金光,課本淡淡的油墨味,教室外傳來體育課學生們的嬉笑聲,微微帶有暖意的校服,一切是如此的美妙,是如此的美好。
吱——門又開了,他將自己的雙眼睜開,是自己的上鋪蔣朝暉,紅色的運動T恤,黑色運動長褲,背著藍色的雙肩包,左手一個籃球,右手托著一個飯盒,額頭上還有一層細密的汗珠,清爽的短髮。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富有青春的活力。
「每天都回來這麼早,急著跟女朋友打電話啊!」露著他的白牙,爽朗的笑著。
「——」韓嘯摸出手機,將音樂暫停。
「嘛,想必你這樣的好學生,也不會有女朋友這類的。」氣氛冷冰冰的,只有一個人在說話讓房間里的氣氛有點尷尬。
「我,是個好學生?」韓嘯把頭扭向蔣朝暉的方向,冷淡的問道。
「能考進七中的也不是什麼普通人吧?」韓嘯一頓,被他的話噎住了。
的確,這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裡,七中是與三中齊名的省重點學校,兩所學校各有所長,韓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見長的七中。他的成績在班裡也就是個第七名,年級1000人中,他在300多名,與實驗班自然還是有些差距的,不過,這也只是中考而已。
「我真的很普通呢,沒有什麼突出的。把我放到人群里也找不出來吧?」
「可看你上課真的很輕鬆呢。」
「有么?」他明白,他又被誤解了。
「看你上課不是在發獃就是在睡覺,也不多說話,你說這不輕鬆?」他放下籃球,坐到了韓嘯的床上。
「——」
韓嘯打量著身邊這個少年,並不是特長生的他,身高超過一米九,臉上擁有著少男臉上不該有的險峻的線條,身上的肌肉緊緻,一看就是經常健身的人。他低頭看別人的時候總能給他人一種不屑的感覺。但韓嘯在這一個月中發現,他也是一個正常的青春期的少年,時而大條,時而細膩,會笑的喘不上氣,也會默默地落下眼淚。
「你每天早上都起那麼早,上課卻總睡覺,晚上還是咱們寢室最後一個睡的,睡眠真的夠嗎?」
「不夠」還是那樣的冷淡。
「那你還不早睡。」
「睡不著。」跟他人的對話多半會在這種時候就會結束,自己不想去麻煩別人,也不想讓別人擔心自己,自己的事情畢竟還要自己解決嘛。
「睡覺前不要看別的東西,摒棄掉雜念,嗯,對了,深呼吸,這樣很快就能睡著的,中考之前我也失眠過的。」他的眼睛在陽光下映射出一股澄澈的棕黃色,臉上洋溢著絲毫不顯做作的笑容。
韓嘯明白這對自己雖然沒有用,但畢竟也是別人的一片好意,不得不接下。
「你快吃你的飯吧,都快涼了。」他的語氣稍稍有些放鬆。
「嗯。」
沒幾秒宿舍里飄起了飯菜的香氣。
踩下自己的鞋子,轉身躺到床上,面朝微微泛黃的牆壁,享受著午後的眼光和清風。只聽到耳畔再次響起熟悉的樂曲聲,便從枕邊拿起手機,在屏幕上輕輕一划,關掉了鬧鐘。
身上不知何時蓋上了自己放在腳頭的毛毯,上面還有著陽光和自己的氣味,時間已經兩點,今天中午他倒是睡了一個完美的覺。
起身看看寢室里,1號床的劉煜豐床上還是那麼的整齊,想必中午又在教室奮戰吧。上鋪,蔣朝暉被自己的發出的聲音吵起來了,翻了一個身,但還是沒有起床的意思,2號床的張夢洋早已將自己的被子疊好,從床上下來。
從柜子里取出自己的洗面奶,走向水房。每天讓他覺得輕鬆的事也就那麼幾件了,清水拍到臉上的一瞬,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幅畫面,他一個人走在傍晚的橡膠跑道上,背後有個穿著白襯衫的人伸出手來卻又欲言又止。關上水龍頭,臉上的泡沫也還沒有洗乾淨,但他就獃獃的站在那裡,任憑水滴順著脖頸流到襯衫中。
記憶被藥物消磨的他,連記起自己三天前吃的是什麼都十分困難,更不要說這種朦朧的潛意識中一瞬間的回憶了。
「是誰呢?」嘴裡輕念著,水龍頭再次被打開。
走在熟悉的路上,腦子卻空不下來。自己對環境的適應能力令人感到驚詫。第一次住宿的自己卻從未感到任何不適,甚至內心覺得每當夜深人靜之時,聽著他們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進行思考是一種享受。
教師出現在眼前,推門而入,又是一個無聊的下午。
來到學校後,雖然自己的問題十分明顯,但是除了對早上的林雨青之外,還沒有對別的人顯露出什麼。縱使飽受折磨,自己也只能默默傷心,因為他早已哭都哭不出來。在他人看來他只不過是一個內向的人,沉默寡言而已,畢竟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不想去麻煩別人,因為他知道別人也拯救不了自己。這一點,他很早之前就明白了。
兩個半小時很快過去,三個老師從他的眼前離開。
張夢洋來到了他面前,朝著單手支著頭正在思考的他揮了揮手。
「走,吃飯了。」沒有什麼情感,甚至有些略帶命令的口氣。
韓嘯只是呆在那裡,身子並沒有一絲挪動,他在思考。他不餓,他也不知道要吃點什麼,但他還是不想拒絕對自己發出邀請的人,他不想看到別人因為自己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還是站起來了,抬起兩臂,伸一下懶腰,美美吸一口教室外新鮮的空氣,跟著張夢洋朝著餐廳走去。
「你今天中午幹啥了,睡那麼早,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打呼嚕呢。」
難道中午影響到別人了?
「好像一隻午後慵懶的癱在陽光下的金毛犬發出的享受的呼嚕聲,細細的、柔柔的,聽了很讓人安心,甚至能讓人放鬆下來呢。」
看來自己倒也沒做錯什麼。
「看,一隻貓!」猝不及防,突然從路旁的草叢裡竄到他們面前。
學校里的貓,經常被一些好心的同學餵食,所以並不是特別怕人,但是好心有的時候也會辦壞事。很多人並不知道貓的代謝不好,喂它們吃火腿腸什麼的,
搞得學校里的貓不論老少都比學校外面的要胖上一圈。張夢洋蹲了下去,緩緩地伸出右手,撫摸那隻毛長的並不是很整齊的虎斑貓,斜陽打在身上,暖暖的,想必他倆的身體都被溫暖著吧。一陣風吹過,並不是很強的風,將他腳邊那一片微微泛黃的法桐葉捲起,吹向無雲的湛藍的天空。
那隻貓彷彿受夠了人類的關懷,從張夢洋的手中掙脫,緩慢步入了路旁的冬青叢,頭也不回一下,張夢洋也起身拍拍雙手,回頭喊了一下正在他身後兩步處發獃的韓嘯。
「哦!」韓嘯回神,身體被這聲音激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也像一隻貓一樣呢?一個人享受著生活,一個人對抗著生活。享受著他人提供給自己的一切,金錢、食物、關愛,受夠了便轉頭離開,渴望時再回到這裡。這樣的自己,真的會被他人所接受嗎?自己是那種能給他人帶來喜悅的人么?既然自己的存在無法給他人帶來他人所期望的,再多去接觸的話,不就是給別的人平添傷害么?害怕接觸的話,自己就不要開始接觸,這可能就是現在他每天所乾的事情吧。
那麼就像將死的貓一樣藏起來吧。
草草吃完飯,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看著夕陽一點一點落入教室旁的白樺林里,天邊的顏色變換,遠處的風景變得朦朧,日月同輝。看著天空他突然明白,黑白從來不會分明,大自然都不能絕對做到的事,那自己是不是也該過的朦朧一點,不要那麼糾結於對與錯才好吧。
自習之前的教室,是吵鬧的。韓嘯從來不認為吵鬧對自己而言是一種負擔,相比之下擁有老師的那種寂靜才讓他感到一陣壓抑。同學們大都在討論著即將到來的周末的美好,只有他一個人在本子上胡亂畫著什麼。
三節自習,三段令人喘不上氣的時光,在他的應付下悄悄而過,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他認為唯一真正有意義的事莫過於班主任在還有十五分鐘下課的時候所說的11月14日到16日進行期中考試了。
自己完全不可能保持之前所擁有的那種狀態,可能這種狀態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耳朵中傳來李斯特的《鍾》,他背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一個人朝著寢室走回去,無雲的天上掛著一彎明月,空氣里傳來一絲涼意,腳下的青石板還能隱約傳來一絲餘溫。
回到寢室之後,打開手機,找到之前緩存的《觸不可及》,塞上耳塞,一個人沉浸於那美好的故事中,彷彿那才是真正的生活,那才是自己的一切,可是那不過只是一個故事,不屬於自己的故事罷了。可是,他自己的故事每天都還在繼續著,只是他自己並不覺得這可以搬到檯面上供人欣賞罷了。畢竟,誰願意欣賞一個三點一線的人的生活?對於他自己而言,每天都只能叫做苟活於這個世上而已。假如失去自己的親人,那就真的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了。
「叮——」手機鈴聲響起,電影被打斷,來自另一個省省城的電話,並沒有保存在自己的通信錄中,但這個號碼的主人,她可是初中跟自己關係最近的人——秦粼瞳。
接通,對面好像沒準備好似的,停頓了一下,柔和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了出來。
「塊兒,最近還好吧。」
「嗯,你在學校怎麼樣?」
「每天還是在做體能訓練,反正我已經黑了兩個色度,別想等著回去能看到之前那麼白的我了。對了,我還瘦了不少,雖然體重沒有減多少吧。這次回去你一定認不出來我了。」
「茶葉喝完了么?就那一二兩普洱,之前說給你暖胃的那個。」
「沒,我不怎麼愛喝茶葉,準確點說,不敢喝。怕喝完身邊唯一跟你有關的就完全不存在了。」
「喝唄,喝完了我還能找個理由過去你那裡找你玩,能給你帶東西,不還能見一面呢!「
「嗯。「
突然失去了話題,兩個人互相聽著對方緩慢的呼吸聲,覺得這也是一種安慰。能夠互相確認到對方的存在,生命的魔力可能就就體現在這裡吧。
「塊兒,你還記得初中的時候放了學咱倆一起走著回家的事情么?」
姐姐早早把自行車騎走,只能讓他一個人慢慢走回家去。
「當然記得。」
「九點多快十點,街道上都沒什麼人了,就咱倆還在慢慢地走,騎自行車的同學打著車鈴用那種調子吹著口哨,呼嘯而過。你不管他們繼續和我有說有笑看著車流來往。」
「只有你和我知道咱倆到底走到了什麼關係。」
也不過才過去三個月的時間,在它看來彷彿還在昨天,但好多人都彷彿把它看作一兩年前的事情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這就是記憶的力量?
「不過啊,身邊的人一隻在換,但你始終沒有離開呢。」
「十年了啊。」
「人生可能就八九個十年吧。」
「嗯。」
「所以說,像這樣已經陪了我十年的你,要陪我繼續走下去啊!畢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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