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我家中，老胡與老傅的恩怨你們可能注意到？

《恩怨》那集，傅老對於老胡搬到對門，反應是勃然大怒。而老胡搬家之後，屁股都沒坐穩，就一身典型「海外華僑」式的洋氣打扮造訪賈府。這其中，蘊含了兩人近四十年的恩恩怨怨。這兩集的名字非常恰當：恩怨。恩在哪裡，怨在何處？我們穿透歷史的迷霧，來試試還原兩人之間的塵封往事。

遙想當年，接受美式教育的老胡，作派處處富有資產階級情調，回國自然要被「土八路」們看不慣，而對政治缺乏敏感的胡學范，挑了一個極其倒霉的時候回國：1957年的政治運動之前不久。

我們先穿越回1957年，參加由傅明同志牽頭的審查組，考察一下從美帝歸國的胡學范。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裡』。今天，我代表審查組，向組織彙報一下，對胡學范同志的審查結論。

（開頭是固定範式，但精明的老官僚傅明，字字都不是信口雌黃，引用的語錄大有深意。『代表』，那麼真出了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向組織彙報』這麼正式，那麼隨手害人的，起鬨的，事不關己的，就要衡量一下輕重，別亂說話；『同志』的稱呼，更是在定性。）

胡學范，出生於192X年，父母是河北滄州胡家莊搖煤球的勞動人民，畢業於美國XX大學。（這裡老傅其實是冒著一定風險保護了老胡，一會兒會講到。）

胡學范自稱在一所著名的大學獲得了雙料博士。根據我們的調查，明明就是個單料博士，而且那所大學也不怎麼著名——這就是吹牛嘛！他還說，不要什麼優厚的待遇，連花園洋房都不要，回來報效祖國——其實他想要，誰給他呀，明明是沒找到工作嘛！另外，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這個同志身上，沾染了很多資產階級的不良作風！所以，對待這個同志，要狠狠地打壓，打掉他身上的囂張氣焰！

（保他，就要先狠狠地批他，才可以讓本來就看不慣老胡做派的同志們解解氣。而五十年代末期，美國正處於繁榮時代，雖然就業充分，但反共情緒也是異常高漲。來自共產主義國家的老胡，找不到工作也很正常。）

有些同志認為，一個搖煤球的家庭，供得起留學美國嗎？是不是資本家偽裝的呀？根據調查組的實地調查，胡學范的爸爸，確實是勞動人民出身，在這個問題是他對組織是誠實的，他是考取了清華大學公費留美的獎學金。大家看他說起英語頭頭是道的，專業上水平也過硬得很，確實也是人才難得。

（1901年，清政府被八國聯軍打敗後，簽訂『辛丑條約』，向十四國賠償白銀四億伍千萬兩，這就是『庚子賠款』。1908年，美國退還部分賠款，用於創辦『清華學堂』，並資助中國學生赴美留學。俄、英、法、荷、比等國也相繼與中國訂立類似協定。胡適、梅貽琦、趙元任、金岳霖、侯德榜、楊石先、趙九章、陳省身、錢學森、楊振寧等人都是以此方式留學。

說老胡考取了清華獎學金，是從英若誠出身清華得到的猜測。但後來老胡怎麼又說自己是自費留的洋，而且在國外吃了不少苦？可以認為是BUG，也可以合理地推測，老胡他爸爸老老胡，確實是搖煤球出身，那是最沒「錢途」的職業之一，參照馬三立說的《搖煤球》。但後來居然混得不錯，幾乎成了地主。只是因病因賭因什麼，幸運地在解放前回歸了貧困，像《活著》里的福貴一樣。老胡不可能拿這種事欺騙組織，你當我黨的調查組是吃閑飯的？不過，反過來抓住另一面，也沒什麼問題。傅明避重就輕，強調了『對組織誠實』又『專業水平強』，挽救了一個幹部。其實，老胡的身世化自英若誠祖父先搖煤球後娶格格的家事。）

還有些同志的態度，就不實事求是了，雖然胡學范同志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你不能因為表面上一看，他老婆是滿清皇族，又是留學美國，就說他是封建餘孽、美國特務啊！這次運動里，胡學范同志並沒有攻擊黨，不能把指標按到他身上！我們要謹遵毛主席的教導，『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裡』，不要被個人感情遮蔽了眼睛……」

（當時各單位均有一定的『指標』，一些無辜的人就是因此被定性的。最開頭引用的語錄，至此才露出深意。而『個人感情』云云，話已經說得很鋒利了。）

老傅在這一敏感時期，做了一件可敬的事情：實事求是，沒有把老胡「錯劃」。胡學范從美帝回國，太太是滿清皇族，多麼典型的封建主義加帝國主義！更重要但秘而不宣的是，讓大伙兒看著很不順眼嘛，收拾他一下，恐怕大伙兒都喜聞樂見，老傅做點順水推舟的事情，再正常不過了。可老傅並沒有從個人好惡出發，甚至冒著一定的風險，才保住了胡學范。至於被「錯劃」後會有什麼遭遇，我生得晚，不清楚，反正這件事，足以讓老胡和胡太太感激一輩子了。

至於後來傅老沒少整胡學范，不管出發點是什麼，客觀上實際是繼續保護了老胡，也保護了自己。像老胡這樣自詡才高的海歸，不時常敲打敲打，指不定哪句話說錯了就被人抓住把柄。「穿花襯衫戴墨鏡，講英語議論領導，肯尼迪死了你哭」，前兩個也就罷了，後一個他要是真做出來，分分鐘被打成反革命漢奸特務。聰明的胡學范，後來沒有理由認識不到這一點。

而當初保了他的傅明，豈有不被株連的道理？

按說，這樣的大恩，足以讓兩人結成死黨。但事情卻並未這樣發展。從老傅的角度，保護你，是出於一個黨員實事求是的原則，從個人角度，依然討厭這個「假洋鬼子」。「肯尼迪死了你哭，咱們單位搖煤球兒老趙他爸爸死了你怎麼不哭啊？阿波羅登月你樂，咱們單位燒鍋爐老李頭兒的媽媽改嫁，你怎麼不樂啊？」再加上後來，級別被老胡蓋過引起的嫉妒之心。這麼多年，精於人事鬥爭的傅老，恐怕是讓老胡苦不堪言。

而老胡怎麼想?「是，他算是對我有恩。可這老傢伙實在是煩人！官僚主義、假大空、瞎指揮；沒教養、沒文化、沒水平、沒氣質、沒風度，反正啊，該有的一樣沒有，那不該有的呢他倒一點不缺，什麼自以為是啊自命不凡吶，自己覺得自己怪不錯的呀，自己覺得沒有自己了地球就不轉了或者轉太快了！什麼大恩也頂不過天天噁心你啊！」

家裡出了事，志新在海南撞了公路管理局局長，徹底撞槍口上了，傅老想方設法卻一籌莫展。堅持原則而又官僚主義的老傅，是不太被同僚喜歡的，和老胡老穆老吳老陸都處不太好，家裡出了事，老江小李也都不幫忙。

前來拜訪的老胡，本來是想炫耀一下自己過得比老傅強，出出多年的惡氣。結果正趕上老傅遇到大麻煩。老胡這時的心理是非常矛盾的，別看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但僅僅為了炫耀，就搭上向海南省公路局長說情這麼大的面子，哪怕有這麼傻的中國人？歸根結底，因為當年的大恩，老胡是肯定要幫忙的。但是，就這麼幫了，這麼多年的惡氣可咽不下去，必須讓這老傢伙服軟認錯！而並未切身感受老傅煩人一面的的胡太太，則心存感激，一直在做老胡的工作。也正因為老傅當年對胡家的大恩，雖然完全不像求人的樣子，甚至還諷刺了老胡好幾句，最終老胡還是任勞任怨地幫忙，讓馬仔志新順利出獄。

這件事也讓二老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多少化解了當年的恩怨。老胡不再因欠人情底氣不足，多年被整的怨氣也出了。老傅雖然表面依然劍拔弩張，心底卻暗暗感謝，一直放不下的面子也打破了。以後，倆老頭就可以一塊玩啦！

這是大明朝的名臣徐階和夏言。徐階曾得罪過上司夏言，後來夏言卻提拔了他，當徐階滿懷感激地登門拜訪，卻被夏言趕出大門：「我提拔你是為朝廷，至於你本人，我討厭得很，以後不要再來。」

這樣的人，從來都不多，但是是脊樑。

從根本上說，老傅和老胡的矛盾，是家畜和野生動物之間不可調和的天然矛盾，充滿了生活的真實。但他們的所為讓人肅然起敬，沒有因私廢公，沒有落井下石。要知道，我們的光榮傳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斬草一定要除根！遺憾地說，從歷史教訓看，這確實是鬥爭的真理，魯迅講「痛打落水狗」可不是心理陰暗，那是辛亥革命血淋淋的教訓。可這樣鬥爭的結果呢？為了理念相爭的王安石和司馬光們終將死去，鬥爭卻孕育出了惡之花，沒有任何道德底線的蔡京終於在腥風血雨中成長起來了，他們眼中只有利害，我們所有人的命運，終將被他們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