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是根本不能等的呀！

殳俏在文章《舊糖果時代》中，一臉惆悵又津津樂道地回憶了她童年喜歡的各種零食。而文中那個日本MUJI另設的「昔日好吃的小零食」櫃檯，最令人遐想與嚮往。

她還寫道，在這個櫃檯前，我們可以輕易得出兩個結論——

No.1，亞州東北部的小孩子，在過去吃的都是差不多的零食；

No.2，小孩子都會「嫌棄」父母管束過多，這不準吃那不準碰，但當他們長大，卻又成為「討厭」的大人，延續傳統，嚴防下一代被零食「荼毒」。

但是，在日本另一個琳琅滿目的零食櫃檯前，No.1被印證，而No.2則被部分推翻。

因為在那裡，孩子變成大人，卻依舊流連忘返。呼朋引伴來這邊轉轉，吃吃東西，聊聊心事，一天才算得圓滿。

這個古老而傳統的零食店，在城市一角經營了50多年，已經見證三代人的風雲變幻。

現在的店主是孫女由紀，孩子們都親切地叫她「阿姐」。

透過NHK《紀實72小時》，我們輕輕叩響這個小小宇宙。

這家店鋪最初是一家小食堂，生意不好，便賣起了一些零食。

店面沿襲傳統風格，零食花花綠綠，品種豐富，價格低廉，很受孩子們歡迎。

在我們的童年回憶里，也總有個地方，擺滿零食，花花綠綠的顏色，單刀直入的味道。

橘子味兒冰袋，1分錢一包，色素和香精是標配，飲罷舌頭橙黃橙黃的。但有趣在於咬下袋子一角，biubiubiu地四處噴水。等喝完，吹足氣，踩爆它??。

一根棒棒冰，「啪」一下掰成兩半，和小夥伴一手拿一個，細細吮吸，味兒都沒了，手裡的棒冰褪成白色還捨不得扔。

?王小翰

那時候，嫌棄喜之郎果肉果凍太中規中矩，更喜歡的??形的「水晶之戀」。廣告詞現在都還銘記於心，「明天的明天，你還會送我水晶之戀嗎？」滿滿少女心啊。

在熱浪氤氳的暑假，旺仔QQ糖，用一口小奶鍋煮化，放進冰箱里冷凍，再端出來已經是果凍質地。究竟為何為變身？小孩子也不深究，只管大快朵頤。

啊，一個又一個廉價又快樂的夏天。

?王小翰

那時候不斷興起的校園街邊流行零食，總喜歡冠以地名——台灣無骨雞柳、台灣珍珠奶茶、天津煎餅果子、雲南竹筒粽子……抿下肚，就以為越過了千山萬水，嘗到了異鄉風情。

如今電商多了，天南海北的零食都能吃到。也難怪知乎「零食」板塊精華問答第一條是，「淘寶上有哪些網購美食？」

太觸手可及了，反而失去了伸手的樂趣。

只想同小時候那樣，伸出手便能抓一把西瓜糖、果丹皮啊。切身的觸碰，所見即所得的快感——小孩子是根本不能等的呀！

最先來到這家零食店裡的，是幾個小學二年級的女孩。她們端著醬香煎餅坐下，聊著校園八卦。

在學校里，大家都最喜歡繪畫手工課，因為很有趣呀！小孩子誰會不喜歡玩兒呢？

當然啦，二年級小學生的煩惱也不少：刮開下一顆口香糖，會不會中獎？但再把中獎得到的口香糖吃掉，會不會被媽媽罵啊？

一本正經的天真可愛。

是啊，誰會不喜歡糖果呢？

想起一個朋友，小時候睡覺前，她一定要偷偷含一顆大白兔奶糖在嘴裡，才能安然入夢。

一首歌曾輕唱：「甜夢中大白兔黏牙，也幻想神仙科學家。」

不知道在她的黑甜鄉中，是否化身為她夢想已久的美少女戰士？而我的記憶中，一顆大白兔黏掉一顆搖搖欲墜的大牙，倒是逃過換牙的慘烈。

下午，零食店又來了一群年齡較大的初中女生，穿著校服，嘻嘻哈哈聚到店裡。

互相嬉鬧之餘，還要整蠱一下其他小男生。

但他們也不是只會搗蛋。

在附近撿易拉罐的小健是店裡的常客，他的每次到來，絲毫沒有引來孩子們的不快。

大家都很歡迎他，還總是主動邀請他一起玩遊戲。

當被問到，「小健你現在最開心的事是什麼啊？」孩子們幫他搶答說，「到這裡來最開心啦。」

小健害羞地點點頭。

但，也總有不快樂的時候。

零食店裡來了一個小姑娘，嘴裡不停叨著「什麼都好麻煩」，一臉寫滿不如意。

阿姐不理會她的不高興，只問道，「你好像喜歡社會課的吧？能背出德川家族15代嗎？」

小姑娘說，「那很簡單！」然後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中，流利背出15個名字。

說著說著，她的臉上又浮現了笑容。

零食店的小姑娘們，也會談起自己的心儀對象，但卻傻呵呵地不知道為什麼喜歡，「靠感覺吧！」

如果牆會說話，或許就能告訴她們，初戀時候的喜歡，就是沒有道理的呀。

還記得初中時代，流行一種「她他」飲料。小男生會給暗戀已久的女生買上粉紅的「她-」，自己則偷偷在桌上放一瓶淡藍的「他+」——這就算是，告白了吧？

年輕時候的風花雪月，是真的有夏風、春花，還有冬雪與秋月的呀。

大家都很喜歡阿姐，因為「總是很溫柔」。但她生起氣來??，也是超凶的。

做了壞事就要嚴厲批評，這是店裡一貫作風。阿姐「連環凶」出口，小學生再也不敢在危險的馬路邊玩球。

但當孩子們互相凶起來的時候，阿姐卻很淡定，「再過一會，再過一會他們就不吵了」，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因為她知道，能吵起來，說明關係好著呢！

零食店經營了50多年，迎來送往許多人的青春。它聽著別人的故事，組成自己的故事。

一位兒女成群的媽媽說，自己8個孩子都是吃著這家店的零食長大的。

而長大的孩子，也常常到店裡聊聊近況。

夜色降臨，一個帶著小孩的年輕女人走進店裡。

這個叫彩香的單身媽媽，才20歲，人生已是跌宕起伏。初三的時候，她生下孩子，獨自撫養。

在小酒館上班的她，為了孩子的將來，沒日沒夜地工作。

但生活，有時候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本來以為自己會按部就班地結婚，做家庭主婦。」

「誰知道變成現在這樣。」

「我想回到上小學的時候。」

「想重新過一次人生。」

阿姐告訴她說，「你才20歲啊，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一切都有可能啊。

這個喝啤酒的男人，也時常在夜晚來坐坐。這裡充滿著他和弟弟兩人的兒時回憶。

但弟弟在19歲時在海里溺水身亡，如今還時常會出現在他腦海里，「要是不忘了，就太難受了。」

但他說，自己已經不太在意了。因為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但想起自己快要出生的孩子，他又笑了起來，「希望等孩子長大後，美味棒還是賣10日元啊。想花20日元買兩根，我和他一人一根。」

在這家零食店裡，每個人帶著自己的故事而來，又帶著各自的人生離開。

如今，我們都變成曾經一度厭惡的啰嗦大人，卻仍舊在心底，為那些記憶中的味道留出天地。

其實，所有關於零食的回憶，都只是你在感慨童年如白駒過隙。

那時候，一道算術題都會搞得我們心煩意亂，但也依然被校門口零食鋪所吸引。

和最要好的同學吵得不可開交，卻仍惦念放學後一起去掰那根棒冰。

長大後的我們，回望放學的午後和傍晚，微風斜雨，夕照晚霞，抿下肚的酸甜苦辣，到如今，依舊被下一代甚至下下代演繹。

而童年記憶中的零食集大成者，無非是春節時那一頓頓有理有據的放肆——畢竟，一年才一次嘛。

從前過年，根本不想要寡淡無奇、毫無支配權的紅包，始終惦記那個鼓鼓囊囊的旺旺大禮包——光那五個字，都喜慶得不行。

大禮包的零食花樣繁多，帶來的快樂也是不重樣的。

小心翼翼撕開包裝，先掏出那疊貼紙，裝飾完白冰箱，再貼滿鉛筆盒，等待開學後的輪番炫耀。

然後儀式感滿滿，依循一定順序，先將又硬又不夠甜的旺旺煎餅吃掉，而蓬鬆清脆的浪味仙一定要放在最後。

更不提跟隨大人，滿臉憧憬地去街邊掃貨。

那可是真「掃」啊，十根手指齊齊上陣，在堆得小山般的堅果雜糧世界裡，「嗤嗤」地掃蕩。

小孩子們當然最愛糖果櫃檯啦，金幣、金元寶、金花生巧克力……幸虧不遠處有虎視眈眈的大人，我們才收斂得多。手中的塑料筐不一會兒就滿噹噹，胸前閃出一片光。

這裡抓上一把，那裡舀上一掌——轉眼間，特意為春節準備的大紅塑料袋，早已鼓脹成需要雙手環抱才能帶走的大胖球。鼻子被凍得紅透了，臉蛋子也因激動而紅得發亮。

回到家，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零食們紛紛湧向自己的地盤——有粗心的媽媽忘記及時清洗，那花朵狀的果盤還殘留著去年的痕迹。

嗑瓜子的聲音，是咔擦，咔擦。而中部特有的苕干嚼起來，是嘎扎，嘎扎。此起彼伏的聲響，足以匯成一場舌尖上的春晚。

而今，手指在屏幕輕輕一點，一整盒堅果禮包落入虛擬購物車，再過幾天，實物便直達家中——倒是便捷省事，卻再也沒了掃蕩時一家子人的嘰嘰喳喳、嘻嘻哈哈。

大冬天裡頭，圍爐燒烤，也是別有風趣。

是真的有「風」。冷風在窗外呼呼地吹，屋子裡一隻小小暖爐，亮得像顆太陽。

南方的陰冷，絲絲入骨，格外想吃些冒著煙火氣的小零食。

在暖爐略微平整的地方，放上幾瓣橘片，柑橘氣息蒸騰起一股奇妙的酸甜味兒。入口時，外頭那層薄膜一咬便瞬間炸裂開來，露出豐滿的汁液——暖意十足又爽口解膩。

也是真的有「趣」。一大家子人圍坐，一隻烤橘子很快就被掰成幾瓣，擊鼓傳花般迅速被遞給一圈子的人。

更常見的烤物，莫過於糍粑了，軟軟糯糯的口感，老少咸宜。

方方正正的糍粑，規規矩矩躺在暖爐上，「嗞嗞」冒著熱氣，瀰漫著糯米焦香味道。

烤得微微現出脆皮時，糍粑蘸著白糖吃。一雙筷子勉強夾住一隻糍粑，幾張嘴輪番上陣，你一口我一口，牽扯出長長的白絲，倒是「趣」多於「味」了。

回想起來，童年時的春節，買的零食可以吃一整個假期——當然啦，那時候有更長的寒假。

堆成山的寒假作業，規劃有誤，總是留到假期最後一天拚命趕工。但春節的零食，倒是井井有條地謀篇布局：每天吃幾顆、吃幾次，每次吃哪種、吃哪個——一切爛熟於心，按部就班。

童年時的春節，因有了或甜或鮮的期盼，等待的過程不再顯得漫長無望。每一天都有了自己小小的儀式，那是大人們無法理解的快樂。

而日本這家經營了50多年的零食店鋪，也有這樣的「儀式感」。

等最後一位客人走了之後，阿姐才把招牌取下，一天的營業就此結束，從來沒有固定的關門時間。

可惜過年呀，總有固定的開始與結束。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而假期結束，春節也彷彿轟轟烈烈地提前合上了大幕。

但在那短短相聚的時間裡，一家人圍坐，美食輪番出場，而作為配角的零食，也因一年一度的盛大相遇而被賦予了魔法，每一顆都在閃閃發光。

正是在這樣的企盼、這般的眷戀中，過年才擁有了獨一無二的意義。開始與結束，不過是兩端，而連結這兩端的時光，我們總是感嘆分秒針走得實在太快、太快。

在依依不捨之後，我們又繼續懷揣著期待，等待下一個春節來臨。

作者：斯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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