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組第四輪第三組B6《阿斯嘉特的龍》

03-04

關鍵詞：圖騰

監牢穹頂下。

「姓名？」審訊官習慣性問。

龍的頸部銬著雙頭叉，一直保持仰頭的姿勢，一旦低頭，尖叉就會刺穿下巴和胸骨。

它嗚咽兩聲。

「哎呀我這記性，忘記龍語者早在六十年前就死絕了。」審訊官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抖抖羽毛筆，「我看這樣，我試著還原當時情況，同意的話就叫一聲，早點招了您也少受點苦。」

龍的黑眼睛蒙上了灰，頭被迫仰到極致，目光卻穿過牢房尖頂的通氣口。

二月該飛白花。

六十前，也就是這隻龍出生的前一天，龍皇帝克拉肯小山般的身軀沉入深海。阿斯嘉特王朝的第三千年，他終於擊殺了反叛的親王和蠻族，但也因此耗盡了最後的氣力。

元老們奔回阿斯嘉特金宮，克拉肯的妻子已百晝夜未闔眼，她產下一顆龍蛋隨即溘然長逝。

內戰宣告結束，太陽再次從戰後的阿斯嘉特升起，把金宮屋脊飄揚的九頭龍旗輝映地金黃。

始祖龍帶領巫師開創阿斯嘉特王朝，已綿延千年，號稱「諸神國度」。龍族世襲皇族，由忠誠的龍語者代為傳達指令，下設元老院作為輔助。自此阿斯嘉特跨越天上太陽與月亮，上至宇宙至高世界之樹，下及死人之國尼伯龍根。

咔擦，殿上響起一個聲音。蛋表面凹陷，一顆小小的腦袋頂著胎毛蘑菇一樣冒了出來，緊接著是小翅膀和小爪子。吐了個泡泡，眨巴著努力想要睜開眼，啪，泡泡爆掉了，小傢伙嘴巴一扁，哇地哭了。

元老們看著小龍，沉默了。

這是最後一隻龍。

小龍趴在金宮瓦爾哈拉殿的至高王座上推橡皮球，這是出生的第十個月。殿內四方均安置儀仗隊奏樂，顯然正進行某種儀式，祭司、元老、巫師、軍官著盛裝，戴九頭龍徽章，分站兩行，跪行大禮。

「嗷？」小龍叫。

眾人悚然一驚，齊齊抬頭。

小龍的大眼睛裡寫著茫然，隨即化為驚喜，原來，它發現王座背上有一道裂縫，當即用爪子死命刨。

黃金王座巋然不動。

小龍無視眾人目光，吐了個泡泡打算繼續刨，啪，泡泡爆掉了，嘴巴一扁，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傢伙又哇地哭了。

元老皺起眉頭。

雖然加冕儀式上皇帝陛下的行為舉止非常不雅，但阿斯嘉特人民還是將小龍視為帝國的希望。龍成年需要六十年，只要再等六十年，從元老院手中接過大權的龍皇帝，就能憑藉龍族與生俱來的智慧和力量，帶領阿斯嘉特向著一個新的黎明，向一個比它擁有的任何一個千年都光明的時代前進。那裡沒有飢餓，也沒有戰爭。

內戰損耗了帝國的元氣，三年後哥特人攻進王城時，人們還在睡夢中。闖入者洗劫燒毀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或許是害怕龍，又或許是畏懼於帝國的餘威，他們竟沒有踏入金宮一步。

小龍長得太慢了，慢到幾乎要耗盡阿斯嘉特人民的耐心，出生時比皮球小一點，現在也只有鍋蓋那麼大，何況人們還不知道，皇族在內戰中失去的不只是龍，還有龍語者。龍族智慧高於往往人類，但卻無法人語，龍語者天賦異稟而罕見，能與龍交流，並傳達龍族指令，此前是由帝國一貴族家族單傳。三年間，元老院多次秘密搜羅民間的龍語者而一無所獲。

哥特人撤走的那年二月，元老們為撫慰民心帶小龍第一次登上金宮高牆。下方烏壓壓跪了滿地百姓。開闊的天地一下子壓來，小龍嚇到腿軟，唔唔唔亂叫。

「陛下說，」傳話官清嗓，「我理解你們的痛苦。」

一張張消瘦臉龐揚起，露出期待的眼神。

小龍第一次看見金宮之外的世界，由懼轉喜，大叫：「唔，嗷唔唔，唔唔！」

「但這一次，絕不是帝國的終結，而是新的開始。」傳話官面不改色。

嫌棄地略過黑漆漆的王城廢墟，小龍的目光停住了，城郊一片花樹，在二月天里飛起白花。

「嗷嗷嗷，唔嗷嗷！」小龍聲音揚了一個八度，大眼睛閃閃發光。

「王城自會再建，阿斯嘉特必將再興！」傳話官握緊胸前徽章，滿含熱淚。

監牢穹頂下。

「肆意妄為，玩弄國民。」

龍機械地叫了一聲，它感覺自己快要和灰黑色的牆壁融為一體。審訊官得意地寫下結論，他能料到將軍會對這審判結果有多滿意，他們汪達爾人被阿斯嘉特桎梏了幾千年，如今把高高在上的打翻踩在腳下，這是不是就象徵著，汪達爾的帝國即將來臨？

「咳咳，我們繼續。哥特人撤走之後的五十多年間，王城先後被撒克遜人、不列顛人，還有法蘭克人佔領，金宮卻一直安然無恙，直到我們勇敢的汪達爾人到來。講講這五十年吧，足夠一隻龍長大了……」

龍在金宮這塊小天地里，一直住到被汪達爾人驅逐，渡過了世間最荒謬的少年時代。其所以荒謬，就在於金宮外入侵者一波又一波，而它仍然過著原封未動的帝王生活，呼吸著阿斯嘉特帝國遺下的灰塵。

早上七點整，寢宮旁的總管領著一隊僕人悄無聲息地整理內務。半小時後，帷幕拉開，龍的起床儀式開始。醫生檢查御體後，龍起床接見一批又一批的覲見者。它每天都見同一批人，面面相對後離去，重複次數變多，他們鬍子也變多，變白，身子變胖，後來竟變矮了，越來越慢，就再沒出現過。

午膳和晚膳大致相同，司酒官行屈膝禮，接過管理員遞過的金盤，水晶酒瓶里一酒一水。膳食總管和助手對龍深鞠躬，將酒和水倒進銀杯，確認沒有問題。司酒官行屈膝禮，打開酒杯蓋，呈上水晶杯。總管幫忙倒酒兌水後，司酒官行屈膝禮，將空盤遞給助手，再由助手送回酒櫃。以上只是上酒的程序。

下午活動很豐富，主要是戶外活動。元老院認為，雖然沒了龍語者，龍的文化水平上不去，但體質水平必須要做出超越。可是龍都快成年了，卻連飛都飛不起來。

晚膳之後，是一天的重頭戲，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晚會。金宮中的貴族、元老們觀賞戲劇、舞蹈和煙花表演。哪邊奏起一隻圓舞曲，桌邊兩個元老搖頭嘆息，一個軍官逗得貴婦咯咯直笑，牆外不知誰哭喊連天，龍在最高處推著皮球，只覺得吵鬧。

喧鬧了一天的金宮終於安靜下來。貴族們打著哈欠回房休息，總管為龍蓋上錦被離開。華燈一盞一盞熄滅，夜深了。

這是龍一天最開心的時刻，它輕輕跳到窗台上，玻璃被窗花遮住，窗戶從外被鎖鏈扣住，經過長久的「搏鬥」，龍撬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它抬起爪子掰住一邊，腦袋試圖擠出去，可惜縫隙太小太小，龍就把下巴尖卡住，歪頭趴在爪子上看外面。視線很窄，金宮屋脊上的九頭龍旗被吹得呼啦啦，更遠的暗處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它想起那片花樹。

二月該飛白花。

牢房尖頂的通氣口是空洞的天。審判官滔滔不絕地講，龍下意識哼一聲，眼皮很重，但是頭一垂下，雙頭叉立即刺入鱗片下柔軟皮膚，它只能努力保持清醒。

鐵門外面傳來打鬥聲，然後是武器和盔甲的整齊碰撞聲，牢門忽地砸開，審判官還沒來得及放下筆，一支箭便貫穿顱心。

龍眼皮一振。

「新軍已佔領王城，亂黨均已擊斃。接執政官大人令，特赦阿斯嘉特王朝餘孽，以昭示我新軍法治之志，寬嚴並濟。你自由了。」新軍軍官宣布。

士兵為其解開刑具，鎖鏈深深嵌進腐肉，龍還保持著仰望的姿勢，天那樣白，龍的眼角滑出一行淚。

軍官急忙提醒身旁文官：「它哭了，哭了！給我記下來，是感動的。」

一年前，龍終於成年，可惜已經太晚了。

混戰達到高潮，繼法蘭克人之後，野蠻的汪達爾人攻入王城，糧食供應被切斷。驕傲被飢餓消磨殆盡的足以接受亡國，人們對阿斯嘉特的希望破滅，他們期待新皇帝，終於意識到他絕不可能是龍。

龍是被民眾趕出金宮的，而不是汪達爾人。

金宮的外圍部分被民眾破壞殆盡，不情願地留下了一個社會不斷墮落的空曠象徵品。這座恢弘的建築奇蹟，曾經帝國最偉大的權利和榮耀的象徵，也屈服於文明的衰退。

風給金色蒙上了灰，太陽落山了。阿斯嘉特最後的擁護者站在金宮的屋脊上，元老們把龍綁在九頭龍旗杆上，四周是帝國僅剩的炸藥，也足夠把金宮炸成灰燼。

顫巍巍的老者們扶住彼此，閉上眼睛。

他們不會離開金宮，因為這是歸宿。況且，王朝到了結局，總會有人不自主地被推上第一線，以粉身碎骨的方式維持它最後的尊嚴。

引線點燃。這時，龍忽然長嘯，神聖的圖騰被打翻在地，作為龍的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它揚起雙翼。

他們的皇帝，逃了。

金宮化為齏粉。龍被汪達爾人抓住的時候，它正在城郊的花樹下，嚇得直哆嗦。

新軍是什麼人，是哪個族，龍忘記了，佔領王城後他們一路勢如破竹，僅用十年便建立了新朝。

仁慈的執政官大人推薦龍去了馬戲團，後來新朝還賞賜龍一隻大蜥蜴當老婆。龍的後半生很是滿足，它再也沒有出過王城。

三百歲那年，龍壽終正寢，嘴角含笑。死後配以最高規格葬禮，並製成標本放在新朝博物館，以示紀念。標本的旁邊，刻著九頭龍圖騰，並附一行小字：

阿斯嘉特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