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的故事——《大聖傳》書評

中文本身是個從有趣到無趣的過程,語言創立之初是助人人清晰、明了、分明的。而後則漸漸雅言化、文縐縐化、概念化。與此同時,語言的另一平白、簡單、俚俗的分支自然發生、成長。這就是曲藝。

比格調,是文人的事。沒格調寧可死。

比故事,是手藝人的活兒。沒手藝沒得活。

歷朝歷代,寧可死的都能死得其所;歲歲月月,沒得活的早已被遺忘。直至今天。拜五四之福,有格調的中文已經斷成了夾生飯,雅文再也不在了。而相聲理應嶄露頭角,因為那一脈尚未斷。這都是老輩兒的事兒,老輩兒都按譜走分系統。新輩人不講那些,通通是外掛。

外掛小說,有個《大聖傳》。

《大聖傳》是講了一個深井的故事,以主角李青山的眼睛,帶我走進了一個有著傳奇、魔法、神話但又和我們何其相似的世界。長篇連載貴在水準統一,《大聖傳》做到了。長篇小說最怕忘包袱,《大聖傳》難得沒忘沒丟。

以下不妨以幾個主角來順一順這段漫長卻又激情澎湃的時光吧。

一、 井底的頭骨(小安)——小孩兒的安全感

白骨精有什麼好說呢?有,如果她一開始就是被謀害呢?有,如果她永遠長不大呢?有,如果她異常偏執呢?小安就是這麼一個頭骨,她的本體就是個連骨架都不全的枯骨,被救活,重新開始卡通化的生活。網路連載主角不能卡通化活不過三話,但只有卡通能力,也活不好30話。卡通是現在的節奏,人情是過往的根基。單拼人設,小安已和熱門漫畫持平;再拎性情,小安完勝所有國產網劇女主。

一個長不大、戀兄、美麗、聰慧、軸、能力逆天的角色,但還從不搶戲從不霸台。該出現絕對應該,不出現就沒人記起。哪怕她是個如此「強」的女主。

二、 井中的巢穴(羅絲蛛後)——成人的安全感

除了男女主,別的角色都是配角。配角有比重,蜘蛛精戲份很足。作者完全不掩飾自己蘿莉控、黑絲控、逆襲控,這等誠實令我感動。而羅絲蛛後緊要關頭果敢下毒,人物成長完成,更是將人物的動感躍然紙上。

蛛後該是什麼樣呢?性感、有毒、需要巢穴、需要掌控、需要安全感。是的,這頭蛛後也一樣。那麼,她還做了什麼呢?

1、 她在一出場就把男主強上了

2、 她懷了男主的孩子

3、 她完全不在乎男主

4、 她在所有人、妖、精、怪都迷失之時依舊是她自己

一切都在故事中自然發生、自動形成。羅絲只是九州世界的蛛後,但在千百被叫做蛛後的形象里,她是最鮮活的那個。

三、 井口的美人(蘇迷嬈)——觀光客

故事開始,牛哥就告訴李青山,你現在所處的小世界不過是口井,以後想來見我,你需跳出深井。由於這個明確的世界觀,李青山得以成長。但作者並沒落俗套,故事到一半,蘇迷嬈出現。

一頭狐狸,生下來就知道這個世界的斤兩,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於是,幹嘛不讓自己爽爽吶?所以她惑亂天下、干擾修行、破壞主角和井內的一切生靈——但,她可不是反一哦。她甚至連個反派都不算,就是一打醬油的。剛好在那個點兒,故事需要一個世界觀接近、能力特殊、妖媚養眼的角色。而已。

現場從別的組拽過來一群演,你能把她/他/它變成蘇迷嬈嗎?所以說夢者厲害。

四、 深井的安全(大榕樹王)——主人

一般關於深井的傳說,無外乎突突突的突破,一重重重天的升級;或者此間也有良田此處也有功名此身尚有美人,安定定定。但大榕樹王不同意了——我要化為這個世界,這樣我就可以把我的力量全都貢獻給這個世界了。這個境界就是《異型》里終極AI的境界了。

境界到了,下筆出處、落筆到處,就和旁人不同了。於是蝗蟲王不是個白痴妖王、於是金蟬靈王不是個道德聖人、於是大榕樹王也並沒有成功。但,他退化回小樹後的第一句話便是「藤夫人,雖然記不得為什麼,但我對不起你」。進一步蒼茫是世界,退一步孩提仍赤子。九州世界有此等妖王,實在萬幸。

然而,就這樣,這也只是個配角。如此出彩、如此性情、如此情懷,後文中仍有更磊落、更落寞、更傷感之人/神/妖。

五、 井外的世界(李青山)——過客

凡隋唐必武將,凡仙俠必鬥法,凡網文必穿越。而唐傳奇中有《虯髯客傳》、仙俠傳奇里有《封神演義》、網文內有《大聖傳》。可見題材體裁老套,一樣能玩出新花兒。具體到李青山,作者用了兩個點:

1、 過客視角

這個視角在《許仙志》中已經用過了,屬於熟練技能。到了李青山身上,從自己取名開始到為一方天地之神再至為一片大世界之主宰,回回反思、次次思索、時時自問。純客觀視角做不到的,第一視角通通信手拈來。而無論起初確立視角還是隨時切換、轉化視角,都明確說明作者首先是很清楚何為視角、其次很清楚如何運用視角——作者很懂讀者,也很懂取悅讀者。

這是大眾創作者們都應當學習學習再學習的。

2、 中二精神

為什麼神奇如九天牛哥、慈如以身化道的大榕樹、狠如羅絲、痴如小安、瘋如錢容止、自在如顧燕影、強如羅睺小明通通都只是配角呢?主角光環許多種,最有效最抓人的無疑就是中二。鳥山明的孫悟空、尾田榮一郎的路飛、古館春一的日向翔陽都分別證明了以及還在證實著這一套路。

知道套路不用是傻子,知道套路自己不能用還再用也是傻子。說夢者顯然一點不傻,他即知道中二的核心,也明白他的中二應該如何用。

簡單來說,李青山是個冴羽獠性情、路飛原動力的成年人。作者只需要在成人向是解放自己18+的性情、結構推動時發動自己少年時不滅的夢想。說這簡單,其實這是最難的。長篇小說多細節,每一小步你明知道該怎樣,但具體樣貌,掏的還是自己個人的底子——也就是說,如果作者本人沒有冴羽獠的歡快和路飛的渾厚的話,知道再多套路做足再好人設,依舊拿不出每一個閃眼的篇章。

《大聖傳》就是這樣:讓最單純的人做主角、把最複雜的因果埋所有故事背後、將不同欲求用不同人的行動和口吻托出。從結果看,似乎每枚青果都理應醞釀、每片林葉都合當閑置、每段機緣每次觸碰都由命定。而,顯然不是啊,這可分明都是寫出來的啊。小說的熟練,沒有偷懶的機會。只能是天天寫、不停想、自己或讀者廢棄大多紙張,之後的結果。

《大聖傳》還在更新:安全並沒有變多,不安全也並沒有變少。但能確實的,是更多更新的風、更多更奇的曲、更多更狠的人。沒有它們,神魔變得沒有意思;沒有它們,九變變得沒有意義。《西遊記》本就是歷代手藝人不停增補填替而成的作品,時光如梭,一個叫說夢者的傢伙再來解構、暢快一把又有何妨?畢竟,這個傢伙年紀還不大;畢竟,中文新文字還沒成型;畢竟,未來人的壽命會更久創作時間會更長。

著眼後世,是沒有未來的人的事兒。青年們,就該多踏實邁步今天,踩過昨天,墊起自己的腳,不繞過明天。就像李青山那樣,再努力一點兒、再肆意一點兒、再認真一點兒、再自省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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