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造形制發展史

臆造形制發展史

前言

漢服運動興起至今已有十餘年，在漢服運動之中，直裾、曲裾、齊胸、魏晉風①等先後出現的臆造形制②，因早年的錯誤宣傳、特殊的市場狀況和發展歷程，造成了在部分人心中不等同於普通的影樓裝的地位。它們在漢服運動中的影響力之巨大，也並非普通影樓裝能比擬，造成了它們在漢服隊伍中晃悠多年。本文簡略敘述它們的歷史。

1、伴隨著漢服運動興起而興起的直裾、曲裾倆活寶的誕生

十幾年前，漢服運動興起的時候，對於漢服本身的討論並不是很深入，在經歷了最初極為混亂的「凡是交領右衽都是漢服」的一段時期後。人們認為，中國歷代服飾種類繁多，需要採用一種比較代表性的作為民族服飾，於是深衣就成為了最初的目標。這個目標在理論上沒有什麼問題，深衣確實是一種禮服。但是在實際去做的時候，出現了偏差。

然後宣傳又出了偏差，「深衣流行於漢代之前」在當時被反過來解讀為了漢代之前流行的都是深衣。於是為了區分，十年前的人們將「深衣」分為直裾深衣、曲裾深衣兩種；而之後在傳播的時候，再次出現了偏差，被簡化成了直裾、曲裾，後面深衣兩字被忽略了；進而又再次出現偏差，出現瞭望文生義，一方面概念變窄演化成了兩類臆造形制（狹義的直裾和曲裾④），另一方面概念變寬演變變成了衣裾直的都是直裾，衣裾彎的都是曲裾（廣義的直裾和曲裾，這時候還出現了一個奇葩雜裾，好在沒成氣候）。

這些隨便隨意的做法也反應到了宣傳資料之中，又開始影響更多的人，如在貼吧長期被奉為至寶的《現代漢服體系2.1》、以及充斥百度文庫的各種荒唐PPT。一直到大約2014年以前，漢服運動中許多人對於同袍的要求是「不能靜靜地喜歡」，必須在了解的同時開展宣傳，安利周圍所有人，（這也是許多時候漢服宣傳被討厭的一個原因）。這也是反映了漢服運動之中許多宣傳人員和宣傳人員的宣傳存在著極大的問題，大力出奇蹟，只是看了幾頁這些宣傳材料的，就很可能就非常堅定地認為凡是這些名字的衣服就是自古以來的了，然後在自己的宣傳中，又進一步的認定這些臆造形制是漢服，思想固化愈發開始自我守護自己宣傳和相信的東西，不僅僅是知識上，還有面子上的了。再有人提出不符合這些材料的，可能就會遭到他們的激烈反對了。早年間忙著逼迫新人馬上開始宣傳的結果，是把宣傳搞得一團糟，又反過來阻礙漢服的發展和推廣。構成一個惡性循環。

2、漢服運動早期的形制創造風氣，和考據黨的話語權缺失。

我們知道深衣有《禮記·深衣》《深衣考》《深衣考誤》等等資料可以參考，而且說的很詳細，在2003年就有信而好古（網名）以《鄉黨圖考》做出了較好的深衣。如果是這樣的開頭髮展下去，漢服運動也許要少走許多歪路。當時也有其他一些做的比較好比較考究的，比如當時研究禮儀的學者吳飛，但是屬於鳳毛麟角，這些「考據黨」和信而好古一樣，並沒有足夠的話語權，影響力也遠遠不夠。

王樂天那套衣服的出品方採薇作坊在做衣服的時候明顯沒有很好地參考這些文獻或至少在半年之前就被信而好古注意到的那些資料。作為掌握了當時漢服市場，漢服運動第一個商家的採薇作坊，對於後來的漢服運動的影響明顯比信而好古要深。

而當時掌握了理論上話語權和主導漢服運動的，是以老吧主為代表的運動家們，他們的主要關注點是衣服背後的意義和「漢文化」，漢服只是一個「復興漢文化」的切入點(或者說是吸引人過來的工具)，以此為出發點，回歸漢族禮儀本源，提倡推行周制禮儀和「漢式生活」之類的東西，但是先秦服飾資料極少，只能僅僅從文獻里看到片言隻語，一分看書九分看猜——當然他們也並不在意衣服是否是歷史上存在過的形制，更多地注重給它賦予的意義；甚至自己去創造形制，而一旦這種風氣起來以後，周制婚服、漢服學位服、漢服奧運禮服就應運而生了。在這一時期的各種活動之中，臆造形制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現代漢服」的說法應當就是源自於這一時期。用自我安慰的形式去接受這些胡亂創造出來的形制。

3、漢服運動的轉向

在老吧主過世之後，漢服運動開始發生改變，形制創造的勢頭開始減弱，但已經被創造出來的那些東西，經過了多年的宣傳，在普通同袍中已經具備了非常大的根基，並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消除的，而面對於這些已經幾乎成了經典的東西，否認它們非常困難並且阻力極大，甚至只能敢怒不敢言或者是敢想不敢言。

一直到2015年左右，kururu曹長在貼吧發表了【漢服運動中最泛濫的影樓款式——"直裾"】，此後經過眾多努力，終於動搖了直裾原本堅實無比的地位。

大多人可能無法意識到這一個時刻的重要性。

自此之後，原本同樣被捧高的曲裾，也開始被推翻（之前僅僅是被認為「有爭議」）。自此同袍們可以去懷疑有問題的形制和其他在此之前已經被廣泛接受但存在疑問的東西，漢服運動迅速轉向，風貌煥然一新，轉入了下一個時代。

這一時期，眾多原先的錯誤猜想被推翻，許多同袍們的注意力開始從「復興漢文化」轉向到了衣服本身，影響力較大的這部分人開始認同考據的作用，「形制」一詞開始逐漸被理解，許多人不再僅限於以中縫接袖一字底去衡量一件衣服是不是漢服。一件衣服的形制是否存在於歷史之中，開始成為一個許多人認同的標準。這個標準，嚴格去執行的話，就是以文物為準。同時，現代漢服逐漸不再是現代創造出來的形制，縮小到了以現代人審美和實際需求改變的版型。

4、伴隨著曲裾的衰落的齊胸的崛起

在多年之前漢服運動開始觸及到襦裙的時候，就有人根據女裝不同的裙頭高度有不同的稱呼，於是就有了「高腰襦裙」、「中腰襦裙」、「低腰襦裙」等等的叫法，種類非常多並不統一，最終被接受的是「齊胸襦裙」和「齊腰襦裙」這樣的兩分法。只是在此之前較為受關注的是直裾、曲裾倆活寶，「齊胸襦裙」的偏差程度相對較低（從外觀上看一定程度是與陶俑、仕女圖反應的外形較為相似），並且在女性同袍中的受歡迎程度僅次於前者，故而在曲裾開始備受口水逐步被請出漢服隊列之後，「齊胸襦裙」開始成為了流傳最廣的形制。大約是2015年底到2016年前後到達頂峰，一時間許多漢服社甚至是完全的「齊胸社」，隨著時間推移，齊胸也越來越有脫離襦裙的意味了，隨後商家們逐漸發展出了具備超寬裙頭的「裹胸襦裙」、「束胸襦裙」等等。

在「齊胸」最火爆的這幾年裡，在前一階段困擾同袍們的影樓裝的問題稍小了——這個時期的一些影樓裝和被認為是漢服的「齊胸」沒任何區別。做起來也容易，差別僅僅是質量上的。因內部結構不明全靠猜等原因，當然目前的狀況是「齊胸襦裙」也有大量反對者。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齊胸以及齊胸襦裙將在未來數年內逐漸被另一個詞取代，出現相對更靠譜的衣服。⑥

在不再由某一個群體掌握絕對話語權，同袍們獲得了監督和質疑權之後，一個先天有問題的衣服過於泛濫必然會引起關注。這種關注能夠很大程度上去除一些不合理的部分，推動漢服運動發展，是有利於漢服運動發展的。

5、魏晉風的出現和新時代的現狀

齊胸火過了，魏晉風粉墨登場。

2016年可以被稱為魏晉風年了。

幾乎所有的漢服社都在談「魏晉風」。

魏晉風是漢服運動中最為年輕的臆造形制，最初可能是一個魏晉風骨系列(注意是服飾系列的名稱)，用純度較低、較薄的布料做比較仙的大袖衫+淺交領襦裙，屬於一種較有設計感的服飾風格，初期一定程度上有參考復原的魏晉南北朝服飾的某些配色細節，隨著時間推移，眾多商家跟風模仿後，發生了進一步的變異，衣服也越來越天馬行空，各種怪胎應運而生，常見的包括廣袖衣裙加大袖衫套裝、女子魏晉風直裾等幾種。很快，魏晉風也開始逐漸受到攻擊和抵制。

一個先天有問題的衣服過於泛濫必然會引起關注。

然而魏晉風就算倒下了，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別的什麼風站起來。隨著漢服運動的發展，漢服市場的競爭愈發激烈，商家為了求發展，有了越來越多的創造動力。相對於原先由某些個人以個人立場為動力的創造，商家的創造有著更大的推動力，更具設計感符合現代人審美的衣服也更容易直接影響消費者，然而好看的衣服並不能和漢服劃等號，不注重考據而造成的結果是一種臆造形制火一陣換個臆造形制再火一陣，給一些吃瓜群眾以「今天是漢服明天不是漢服心好累不想再愛了」的錯覺，這些消費者比原先那些純粹在考據上辯論的同袍可能更加外行，而購買衣服以後維護這些形制的動力更強。在這一時期，品牌漢服的仿品和假貨開始出現，來自曹縣等地的一些影樓裝廠轉型開始做仿品牌漢服，反山鬥士也開始湧現。並且近年來隨著影樓直裾被排斥和幾家老漢服商家的影響，男扮女裝的褙子襦裙又開始風頭大盛⑦；，在未來的道路上，漢服運動的道路，仍然是道阻且長。

注釋：

①這裡涉及到的，都是指市面上的衣服，指我們通常意義中並不符合深衣標準的的「直裾」、除馬王堆繞襟袍外的各種X繞「曲裾」，而不是包括一切直衣裾的廣義的直裾和一切曲衣裾的廣義的曲裾等。X裾這種混亂的分類方法同樣是製造混亂的原因之一。

②還有以女裝「齊腰襦裙」版型做的男子窄袖「衣裳」、以及這些「衣裳」搭配漢元素短褙子、披風的穿著，去掉了接袖的交領衫「半臂」等。

③也有說法認為直裾+大氅的穿法來自於老三國電視劇，也有說法認為短曲裾來自於一些漢代背景電視劇。

④不特別說明的話，狹義的曲裾僅包括單繞曲裾、雙繞曲裾、三繞曲裾，也可以長度分為長曲裾、短曲裾，都屬於漢服運動之中臆造出來的款式，而廣義的曲裾包括了一切衣裾是彎曲的服飾，還包括了復原的繞襟袍以及其他服飾。「曲裾是不是漢服」這個爭論點就在於這種耍流氓的混亂分類方式攪混了這點。

舉例：三繞長曲。

一般是這個模樣。這就是漢服運動早期整出來的玩意兒，廣袖+大腰封+腰帶+直筒或喇叭形下擺+帶尖角的衣角，實在不能算是漢服。唯一稍微貼近實際的某些陶俑下擺繞的數量也是3，發展了一段時間以後，逐漸出現了仿垂胡袖、採用腰帶的，相對來說外形接近了幾分，但並沒有改變衣服本質。

提到「曲裾」經常會附幾張漢代陶俑的圖片去附會「曲裾」，但是若是仔細去看，陶俑和早年市面上那些「曲裾」差別其實是極大的。

目前這方面復原做的比較好的應該是復原小組的作品，費了大力氣認真的復原出來的玩意兒，細節可能還有少許差別，但大致是這個模樣。

⑤後來的「曲裾」的來源：除了王樂天這裡的這套之外，還有自影樓裝改進而來的各種短曲。

⑥2018年2月註：現在已經有了形制更合理的的各色破裙、間色裙，取代齊胸應該就是時間問題了。

⑦2018年2月註：今年男子穿女裝襦裙已經到達巔峰，已經取代早年的直裾成為各地各大漢服社最常見的問題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