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很小的時候我養過一隻黑色的小貓。

那時候我有多小，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還記得那時候的小黑有多小，她是外婆家一隻老貓生的一胎里最小的一隻，我剛見到她時候她還沒有斷奶，一隻手就能托起來，害怕的時候只能軟弱無力得掙扎。我還記得同一胎里有一隻健壯的、長得像小老虎的兄弟，表哥一眼就看上了他。他叫他賽虎。他嘲笑我的小黑走路都走不穩。可是我就是喜歡瘦瘦小小的小黑。我把她抱回了家。

她剛到我家的時候，立刻躲到了廁所里。我拿出自己的牛奶倒在小碗里引誘她。她很喜歡，喝得火急火燎。從那之後，她只要聽到自己的小碗撞擊地面的聲音，不管她在哪裡，總會「咻」得一下跑到我跟前。那時候沒有貓糧的概念，等她稍微大一點，媽媽會把剩飯剩菜餵給她。我最喜歡媽媽做的五花肉，每次都會吃精光。可是小黑來到家裡以後，每次吃飯我都會偷偷藏起來幾塊五花肉，等吃完飯了，偷偷餵給小黑，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心滿意足。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從家裡的冰箱翻出來一小包海米，又腥又咸，試探著餵了一點給小黑，小黑聞了一下，舔舔舔，一會就把一小把海米都吃完了。然後我又餵了更多，更多，直到把一小包海米都喂完，小黑的小肚子變得圓滾滾，我也被媽媽發現，狠狠地揍了一頓。

我用鞋盒子給小黑做了一個廁所，裡面是我每天從別家院子樓道里收集來的燒過的蜂窩煤渣。小黑很乖，她一開始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廁所，從來沒有在別處亂拉亂尿，這點讓不喜歡小動物的媽媽稍微沒那麼反對。她每天都吃的肚子圓滾滾得，然後躺在沙發上，肚皮朝天睡覺。我喜歡在她睡覺的時候，把她的兩隻爪爪別到腦袋後面，這樣看上去好像一個人枕著自己的手仰面睡。那時候我還沒意識到這是她對我的信任。我只是覺得，這隻小貓怎麼傻乎乎的，睡覺睡得這麼死，隨便擺弄她都睡不醒。

小黑在我家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兩個月，兩個月，那是我一個暑假的長度。等到開學後，沒有人願意每天給她清理廁所，所以她被送回了外婆家。

我還記得剛送她到外婆家時，外婆家那一窩小貓都還在，曾經最瘦弱的小黑在一群小貓里格外明顯，她高大健壯，黑色的毛毛油亮光滑。小黑剛回到外婆家一點都不拘謹，很快就又和其他小貓打成了一片。尚不懂悲歡離合的我，似乎永遠不知道憂愁的她，我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軌跡。

後來外婆家一窩小貓都送人了，除了小黑，外婆覺得我最喜歡，就留在家裡和老貓一起養著。再後來，就是小黑的死訊了。

我記得那次是外婆來我家做客，我忘了她是什麼語氣，也忘了為什麼會提起小黑，她只是說，小黑死了。先是半夜被發情的公貓咬斷了腿，然後又失足跌進了糞池裡，叫了幾天，然後就死了。

我記得我什麼都沒說，沒有問外婆為什麼她的腿斷了不去看醫生，也沒有問外婆為什麼她跌到糞池裡不去撿出來，為什麼可以每天聽到她凄慘得喵喵叫卻無動於衷。我確實記得我什麼都沒說。我那時候已經隱約明白，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沒有資格和立場去要求別人。我跑到卧室里偷偷哭了很久，然後下了決心，等我長大了，等我有了自己的家，在那之前，我不會養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