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民國最有趣的男人,活得像朵花兒一樣
一間雅舍,不染纖塵,有幽幽茶香繞著一幾一椅一塌,正好讓人酣睡讀寫。
這裡阡陌螺旋,山林吐月,雨有雨的趣,晴有晴的妙,哪一樣看了都讓人感到快樂,哪一樣都值得一個有趣的靈魂在這裡獨享。
尋得這處好地方的人,幽幽寫下,「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他是梁實秋,在《雅舍小品》里寫盡世間小事,寫男人女人,也寫下棋看報,想到什麼都要寫,再微小的細節也能感知,再平凡的話題也能感悟。
梁實秋寫婚禮,「假如人生本來像戲,結婚典禮便似『戲中戲』,越隆重則越像。」
梁實秋寫罵人的門道,「假如你罵一個無關痛癢的人,你越罵他他越得意,時常可以把一個無名小卒罵出名了,你看冤與不冤?」
除了從生活的夾縫裡擠出一些真相外,他還著有充滿著煙火氣的《雅舍談吃》,裡面只有你沒吃過的,卻沒有他沒寫過的美食。
玉華台的湯包、北平的烤鴨、湘潭的臘肉、厚德福的鐵鍋蛋……不僅要說吃,還要教你怎麼吃,不僅要說食物,還要講淵源,旁徵博引,信手拈來,隨意讀上幾篇,就能讓人食指大動。
很少有人像梁實秋一樣,既幽默又優雅,因為他總能把最平凡的人間事寫出味兒來。
冰心曾說:「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實秋最像一朵花。」追問下去,冰心只道是雞冠花。
別以為梁實秋在民國大師之列只如雞冠花一般不顯眼,冰心眼中的梁實秋外風流似倜儻,但內心卻是雲淡風輕的,只願像花兒一般在平凡的世間兀自精彩地活。
梁實秋出生書香門第,從小耳濡目染,性子端正溫和,可在他憨厚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總愛逗趣的心。
梁實秋最怕「算術」,每每回憶起兒時所做的數學題,仍舊是耿耿於懷。
長大後他把心事全說了出來:「像雞兔同籠』一類的題目,我認為是專門用來折磨孩子的,因為雞兔是不會同籠的,即使同籠也無需又數頭又數腳,因為一眼看過去就會知道是幾隻雞幾隻兔!」
梁實秋機智詼諧,很能調節氣氛,在師大任教期間,校長劉真常請名人來校給學生們講演。
有一次主講人遲到,校長派梁救急,安撫早已不耐煩的師生。
於是梁不急不慢地說:「過去演京戲,往往在正戲上演之前,找一個二、三流的角色,上台來跳跳加官,以便讓後台的主角有充分的時間準備。我現在就是奉命出來跳加官的。」一番快言快語,讓不耐煩的觀眾都笑開了。
梁實秋是一個翻譯家,他完成了莎翁四百多萬字的劇作,和三卷詩歌的全部翻譯。
弟子余光中談及老師譯莎士比亞全集的功績時說:「五四以來,西洋作家的譯述,何止數千百家,但譯述一位大作家而能竟其全集者,梁實秋先生還是第一人。」
面對自己40年日日伏案,不辭著述後取得的成就,他卻風趣地自謙起來。
「要翻譯完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是他必須沒學問,如果有學問他就去做研究工作了;二是他必須不是天才,要是天才他就去寫小說等創作工作了;三是他必須活得久,不然無法譯完。很僥倖,這三個條件我都具備所以我就完成了工作!」
他從來不願沾染上俗世意義上的讚頌,更無須功利標榜,只因這份翻譯工作來自好友胡適的囑託,他完成了,也只是為了無愧於友人的期待,事做完了,心愿便了了。
像他這樣的學者,做著入世之事,卻有著出世的心境,確保自己永遠是自由且利落的。
一個不被社會桎梏所連累的人,正如他的文章一樣,想到哪裡便寫了,而他對任何人事的不滿之言,想說也便說了。
梁秋實年輕時沉浸在充盈的浪漫中,所以對冰心的詩不以為意,他覺得冰心是一個冰冷的作家,讀完她的詩只有「冷森森的顫慄」。
話猶在耳,他便在渡輪上相遇了冰心,他問冰心:「你修習什麼?」冰心說:「文學。」冰心追問:「那麼你呢?」梁實秋說:「文學批評。」
這場面想來也很尷尬,本以為過後兩人也沒了交集,但在海上閑晃的日子,兩個知識分子有了更多的交流,越聊越投機,真性情的梁實秋甚至把對女友的思念都全部告訴了冰心。
和冰心的這段故事算不得什麼「前嫌」,但和魯迅掀起的罵戰可謂曠日持久,一直隨著魯迅的去世才漸漸平息。
兩人對文學各執己見,對「文學有沒有階級性」這一問題爭論不休,魯迅稱梁實秋為「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
而梁實秋則詰問:「你罵倒一切人,你反對一切主張,你把一切主義都貶得一文不值,你到底打算怎麼樣呢?請你說出你的正面主張。」
這場無煙之仗打了很久,直到梁實秋晚年才與女兒說道,他與魯迅並無深仇大恨,不過是兩個人對一個問題有不同的看法,魯迅的文學他還是欣賞的。
他將生活之妙趣橫生落於筆尖,又在文學評述中展現著斐然文采,皆是伶俐智慧的形象,而梁先生一生用情,使這個有趣的靈魂呈現出更溫柔的弧光。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出身名門的程季淑,兩人相識於1921年,初識便彼此愛慕,北平大大小小的公園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1923年,梁實秋忍耐著相思之苦,踏上了赴美留學的道路,卻在三年後匆匆回國,只因程季淑來了一封信,「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嫁給別人了。」
他們組建家庭,相依相伴47年,育有三女一子,後來遷居美國西雅圖安享晚年,家庭幸福美滿,卻不幸遭逢意外。
1974年,程季淑有一次出門購物,被突然倒下的臨街的梯子砸中,因傷勢過重離開了人世。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梁實秋悲痛不已,他在《槐園夢憶》中寫下詩句悼念亡妻:「詩人感木瓜,乃欲答瑤瓊。愧彼贈我厚,慚此往物輕。雖知未足報,貴用敘我情。」
彼時梁實秋自己也未曾想,他7個月後便遇見了自己後來的妻子韓菁清。
韓菁清比梁實秋小了28歲,當時她已是台灣知名的歌手,演員。這段忘年戀,將二人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起初韓菁清為了避嫌,更刻意想成為梁的紅娘,可梁實秋卻篤定了心意,他時時刻刻守護在韓菁清身旁,帶她去吃晚飯;再送她到電視台聽課;夜裡十點,她走出電台大門,已看見他在寒夜裡等候。
梁實秋為韓菁清在情書中寫下:「不要說懸崖,就是火山口,我們也只好擁抱著跳下去。」
輿論甚囂塵上,矛頭幾乎都指向了韓菁清,說她圖謀不軌。梁的學生更是為了維護尊師形象而成立了「護師團」。
一個是德高望重的學者,一個是頗有聲譽的歌星,他們的愛情舉步維艱。但梁實秋根本不顧外界喧囂,感情是不該被旁人左右的,更不該熄滅在無關緊要的人言中,於是他將決心付諸筆端:
「菁清,我再重述,沒有人,沒有什麼事,過去現在未來都算,能破壞我們的感情。我愛你,是無條件的,永遠的,純粹的,無保留的,不惜任何代價。」
1975年,梁實秋與韓菁清舉行了婚禮,這場婚事也進行得俏皮可愛。
步入洞房時,梁實秋因近視不小心頭撞在了牆上,韓菁清竟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梁實秋笑她是「舉人」(把他「舉」起來),她則笑他是「進士」(近視)、「狀元」(撞垣)。
一陣笑笑鬧鬧後,兩人相擁而泣,這一刻的來之不易,只有他們才能彼此相惜。
對於晚年的這場愛情,梁實秋說:「我只是一個凡人,我有的是感情,除了感情以外,我一無所有。
我不想成佛,我不想成聖賢,我只想能永久永久和我的小娃相愛,人在愛中即是成仙成佛成聖賢。」
梁實秋並不算著作等身的文學大家,他的評論也曾被人批駁並無體系,但也許先生聽聞只會笑談,那不過是想到哪裡便說了,先生堅持的文學人性論,便是所有人都能從文字里感到生活的熱騰。
所以他最被大家稱道的,都是他寫吃食寫風物的小品文。只有他,甘願從那些人間常物里咀嚼著快樂。
有多少人會在意那傳統烹調手法里流露的故鄉懷戀,又有多少人能靜下心來感受一縷清風和鷂箏飛天的暢快呢?
梁錫華在《一葉知秋》中評論梁實秋:「有胡適先生的溫厚親切,聞一多先生的嚴肅認真,徐志摩先生的隨和風趣。」
在那個年代,還能活得如此有滋味,是因為他說:快樂是在心裡,不假外求,內心湛然,則無往而不樂。
有朋友就要袒露心扉,有愛人就要風雨同舟,有工作就要勤勤懇懇,有異見就要坦坦白白,跳出塵世的渣滓,只求內心的敞亮。
「人生的路途,多少年來就這樣地踐踏出來了。人人都循著這路途走,你說它是薔薇之路也好,你說它是荊棘之路也好,反正你得乖乖地把它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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