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與偽善—漫評『東京喰種』(中篇)
【「re漫評」專欄致力於解析動畫、漫畫、輕小說作品的劇情細節、分析作品人物的內心世界,並從另一個角度討論作品帶給讀者的感悟】
【全文9000字左右,內容包含劇透】
【以下為正文】
02/
接下來,我想要就東喰這一作品中一些值得玩味的世界觀設定、人物設置與劇情走向展開一些討論。
關於喰種世界
2013年4月,由WIT Studio改編的動畫版《進擊的巨人》被搬上熒幕,由於其動畫極高的製作水準,以及原作豐富而獵奇的設定、層出不窮的懸念,引發了國內觀眾的熱議,成為了一大批新晉「二次元」的入宅之作。其漫畫原作,於2009年開始就已在講談社連載,時至今日,巨人的故事懸念仍未完全揭開,該作也依然是一大批擁躉口中的「神作」。
2014年10月,Madhouse製作的漫改動畫《寄生獸》在日本電視台首播,同年11月,由寄生獸改編的電影如約進入影院,與同期播出的《東京喰種》TV動畫一起,再次引爆追番狂潮。
與《進擊的巨人》和《寄生獸》這兩部優秀漫改動畫不同的是,《東京喰種》的動畫版由於製作質量並未達到一部分粉絲的期望,因而口碑較差,甚至不被某些漫畫原作粉絲所承認。但不論動畫化成功與否,這三部作品無疑都對日本動畫乃至動畫業界產生了一定的衝擊:日本動畫除了輕鬆搞笑路線的溫馨日常番、傳統意義上的長篇熱血動畫和短篇勵志動畫、一大批套路輕改後宮動畫之外,內容嚴肅甚至帶有一定的黑暗、宗教色彩的作品,閱讀、觀看起來不那麼輕鬆,甚至有悖於動畫、漫畫這種輕鬆媒體形式的作品,同樣能夠得到觀眾與市場的認可。
而細看之下,這類漫畫與動畫受到極大的追捧,乃至被一批人稱為「神作」的原因,除了精良的作畫與製作水平之外,更多是來源於其作品所反映的具有極強特色的精神世界,即便這些作品的世界往往是架空的,也毫不阻礙其具有足夠的力度,對現實世界產生一些映射,讓讀者與觀眾沉浸其中,並激發一些有益的思考。
在這類末世題材的作品之中,世界之中往往會出現某個種群,無論是巨人,寄生獸,還是喰種,他們都對人類種群的生存延續造成了極大的威脅,並在與人類的個體甚至集團對抗中佔盡上風。陷入種族滅絕絕境中的人類與人性,如何面對絕望的現實,就是這類作品的實驗對象。
無論是巨人世界中,馬萊戰士與艾爾迪亞人的戰爭,還是東喰世界中,CCG所代表的人類與喰種的戰爭,世界似乎都陷入了仇恨的連鎖之中。艾倫·耶格爾的母親被巨人殺害,艾倫進而萌生了將巨人趕盡殺絕的想法,但事實並沒有如此簡單:與他一同戰鬥的關係密切的戰友竟搖身一變成為自己深惡痛絕的巨人,他所敬重的父親也與他記憶之中的形象產生了極大的偏差,他漸漸發現巨人們的隱情,以及更多的被隱藏起來的真實;而在東喰的世界中,喰種的親人被搜查官所討伐,搜查官成為了喰種復仇的對象,然而喰種搜查官同樣有親人,他們的親人也時刻處在被喰種殺害吞食的危險之下。在自己的立場之下,與自己為敵的人,似乎並非都是絕對的惡,更多的情況下,他們也都是被迫無奈,倘若不拿起武器,掠奪他人,自己就會成為被掠奪的一方。在這樣的仇恨輪迴之中,任何一方都難以維繫真正純粹的正義。或者說,正義絕非絕對,絕非某一方的代名詞,就像世界上本不存在善惡,更不存在善惡的分界。而這類作品的作者,之所以為讀者展現如此殘酷而絕望的世界,就是希望讀者們能夠思考,在這樣複雜、混沌而又真實的世界之中,我們如何思考答案,並找到立身之所。
在架空的世界之中,作者給予我們的解決方案,往往是談話,以及儘可能的互相理解。因而,故事的主人公得以誕生:他們是身為人類,卻得到了巨人之力的艾倫·耶格爾,他們是身為人類,卻被寄生獸寄生的泉新一,他們是身為人類,卻又成為了喰種的金木研。他們在敵對雙方的夾縫之中掙扎,一身狼狽,但同時他們的複合立場決定了他們不同於普通人的思考模式,並賦予了他們了解更多真相的可能性:雙方都不掌握絕對的正義,追求力量,屠殺另一方的行為均不應標榜自己為正義。這種複合立場的命運看似極盡悲慘,卻也賜予了他們通過真實大門的鑰匙:真正應被苛責的,乃是造成如此紛爭局面的世界,更明確一點說,乃是讓紛爭得以產生的極端思想理念、機制與制度。
現實的世界之中,雖然不存在巨人,不存在喰種,也不存在寄生獸,但卻確實地存在著紛爭,只不過紛爭的雙方均是人類罷了。人類的歷史,可謂是一部千瘡百孔的戰爭史。戰爭的理由多種多樣,資源的爭奪,信仰的碰撞,殖民與被殖民,專制與獨立……究其根本,無非是想要爭取更好生存的權利。為此,我們將被迫投身戰場,或者為戰爭輸送炮彈;我們或許成為殺人者,資源的掠奪者,抑或成為相對立的那一方。身陷其中的我們是無辜的,投身戰場的士兵們是無辜的,真正應被苛責的,是被極端思想浸淫的那一批戰爭狂人,是其背後的軍國主義思想,是專制統治的暴政,是令一切戰爭得以滋生的制度。
人類文明延續至今,我們已經意識到了這複雜世界的真相:戰爭或許能夠幫助我們守護種族生存的權利,卻無法令我們走的更遠:戰爭使我們變得脆弱。於是,人類開始從戰場上撤退,而來到談判桌前,用談判和策略的博弈來爭取民族的自由與發展;人類社會與國度逐漸擺脫了由部分利益集團就可發動戰爭的危險局面,而建立了一項項制度,約束執政者的權利,以確保本民族的人們不再暴露在炮火的威脅之中,確保本民族的青年人們投身於國家的建設與個人的發展之中,而非在戰場上化為卑微的灰燼。也正是這些致力於世界和平與協調的組織,正是這些約束戰爭的制度和機制,確保人類文明得以延續,而不至於在互相的掠奪中走向盡頭。
而這,便是目前我們所能夠找到的,確保更多的人立身於這混沌世界之中的方法。
關於金木研
金木研的故事無疑是一場悲劇。他被選作解決人類與喰種對立危局的鑰匙,便是他不幸的根源。
縱觀金木研人生軌跡的波折,便不得不提鑄成其人格本質的童年際遇。
關於金木研父親的描寫不多,但有理由相信西瓜在此留有伏筆。東喰第62話中有描寫,金木在四歲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記憶中僅存父親為自己「挑骨頭」這一情節,其原因不得而知。而金木研的母親,在他十歲的時候,由於過度勞累過世。金木母親「與其傷害別人,不如被別人傷害」的信條構成了金木研這個人的表象。金木迎合著世界,立志於成為像母親一樣的人:寧肯被世界拋棄,也絕不會拋棄這個世界。(然而,金木研與母親的關係似乎更為複雜,re的第53話中透露,童年的金木研似乎 「總是被喜歡的人(母親)打呢」。)
這種思想傾向走向極端,便是一種極端輕視自我的病態心理。正常的人類是藉由趨利避害的潛意識得以存活的,而社會也正是由於一個個「以追求個人價值最大化」而運作的齒輪相互咬合,而得以正常運作的。金木研無疑是一個異類,過度地為他人著想,進而極度的輕視自己,使得在更多的情況下,他並非全然為了守護珍視之人而戰鬥,而是因為不得不戰鬥;戰鬥的目的並非取勝,而是「瀟洒地為別人而死」。這一種病態的思想傾向一直困擾著金木研,直到在re中與有馬的第二次生死戰鬥,金木才找到了得以從中解脫的契機:藉由腦海中的永近英良對自己說:
「金木,為了『瀟洒地為別人而死』而拚命嗎?笨蛋,那時我想的可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啊!」
藉由愛上霧島董香,笑著向眾人公布二人結婚的消息,金木研才第一次有了『想要為別人而活下來』的念頭,才第一次真正有了戰鬥的理由。
然而,若是在一開始金木就對母親奉行的信條深信不疑的話,他也不會迎來數次的崩壞。正是由於他本能地發現,完全的「利他主義」並未讓事情變得更好,並沒有幫助他守護住珍視的人。因此,在被壁虎抓住,囚禁折磨之前,金木研只是披著「利他主義」外皮的偽善者。意識深處的神代利世(可以確認的是,金木腦海中存在的神代利世、永近英良,以及re中佐佐木腦中的金木研,都是金木本人潛意識的意象,反映了他本人最根本的欲求)讓金木回想起來,寧可自己生活困頓,也要救濟他人的母親並沒有得到完滿的結局,反而因為過度勞累過世,從而讓金木陷入悲慘的童年,而金木本人,絕非認同自己母親所持之信條,而是「自私」地希望母親能夠為了自己而活下去,使自己擺脫無盡的孤獨;金木捨棄從壁虎手中逃脫的機會,也要救下的喰種母子,也因為金木無法做出選擇,而雙雙在自己面前被壁虎殺死。這便是金木第一次思想崩壞的誘因。
可以說,金木是被壁虎欺騙了。認同了「只有強者才有權利選擇」的金木,在自己的意識中,藉由神代利世的形象,告誡自己,「如果哪邊都想要選的話,就會兩邊都失去」,而擁有選擇權利的,就只有強者。接著,金木就完成了本作中第一次的「黑化」,也第一次不再逃避,完全地認同了自己喰種的立場:他開始進食了。於是,從壁虎手中脫逃之後,金木確定了隨後的基本作戰方針:他無法對所有人都心懷慈悲,他能拯救的僅僅是一部分,那就是永近英良等為數不多的人類朋友,以及霧島董香等古董的夥伴,而要實現這一目的,就要拔除「青銅樹」等造成世界混亂的惡之芽,而要有能力拔除他們,就需要不斷變強,並且是孤獨一人。金木第一次走上了成為強者的修羅之路,希望藉由自己的手,「挑選」出值得被拯救的,而「毀滅」剩下的。
很明顯,金木獨自一人無法窺探到這個被仇恨浸染的世界的全部真相。金木研沒有,也不應有裁定一切的資格,那一階段的他並不能成為喰種或是人類的救世主,而僅僅是一個受到驚嚇,窺伺機會向敵人反擊的困獸。第一個被他瞄準的敵人,便是讓自己陷入如此悲劇的罪魁禍首——嘉納明博。而在追查嘉納明博的過程中,逐漸發現了他與喰種的好戰集團「青銅樹」之間隱秘的關係,而傳說青銅樹的締造者則是讓CCG都陷入恐懼的「獨眼之梟」。修羅之旅可謂並不順利,追尋真相的金木並未抓住真相的尾巴,反而越是前進,周圍就有越多的謎團。為了強化自己,金木研不斷磨練自己的身體,甚至不惜「共喰」成為「赫者」,當然共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金木不忍進食人類。而隨著在戰鬥中不斷的受傷和治癒,共喰的副作用也漸漸顯現,他開始無法在膠著的戰局中保持理性,終於在最後成為了「最為瘋狂的喰種」——「蜈蚣」。這便是強大的代價。一度失去理性的金木,無意中重傷了同伴萬丈,這一事件讓金木意識到,這樣下去,他根本無法守護自己的珍視之人,一招失足,便會墮入萬丈深淵。在與四方蓮示和「古董」店長芳村功善的交談中,金木了解了「青銅樹」首領「獨眼之梟」和身為「不殺之梟」的芳村功善的隱秘往事,這一場談話讓他重拾了對「古董」的信任。隨後在天橋上與追隨他而來的霧島董香再回,被董香痛擊:
「 我說,你保護和拔除的對象都是誰?青銅樹?白鳩?喰種?人類?還是全部?干這種無休無止的事,就是你的目的?而且,大家不是你的東西,沒有受你保護的道理。」
這番話讓金木察覺了自己想法的疏漏之處:他為了擁有「選擇」的權力而變強,但拔除「礙事的芽」的行為,似乎是一個無休止的輪迴。雖然目前還未能找到答案,但卻讓金木萌生了不應獨自一人,而應與大家一起尋找答案的想法。
倘若金木回歸「古董」,他或許能夠更早地找到正確地答案。只是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然太晚。CCG搜查到「古董」是喰種聚集的據點,而對其制定了聲勢浩大的討伐行動。芳村功善知曉自己並無力量對抗如此規模的討伐行動,因而選擇讓四方帶走董香,留下自己和古間、入見抵抗。儘管金木拚死戰鬥,也未能改變戰局,拯救古董。最終,芳村功善化身為「不殺之梟」戰鬥至最後一刻,被趕來的「獨眼之梟」芳村艾特帶走,而本來被金木救下的古間和入見,也「死」在了守衛地下通道的有馬貴將手中。金木與宿敵亞門鋼太郎戰鬥,雙方均被重傷瀕死,而金木為躲避CCG而逃入地下,被永近英良救下,卻最終在地下的那一片花海中與有馬戰鬥不敵。
金木藉由第一次黑化的契機,走上了一條錯誤的修羅之路。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方針有所疏漏的時候,卻為時已晚:在命運的捉弄下,他在古董討伐戰中被有馬擊敗,大腦受損,喪失了所有的記憶,成為了一名領導庫因克斯的CCG喰種搜查官。這一立場的變換可謂是東喰整個故事的妙筆:失憶的金木研,不得不迎接第二次的蛻變。而通過立場的轉換,他得以看到更多人的故事:作為敵人的喰種的故事,作為同伴的搜查官的故事。
在re中,初登場的佐佐木琲世的思想與黑髮時期的金木相似:為人低調穩重,人格中仍然殘留著輕視自身、溫柔對待他人的特質。輕微的自卑厭世傾向讓他時刻保持少許神經質的敏感,以揣度他人的心意;而長年累月的戰鬥所磨練的身體和意志並未隨著記憶一同消散,因此他成為了後輩(不知吟士、六月透和米林才子,當然也包括瓜江久生)眼中可靠的師長和戰友;同時,藉由搜查官的工作,佐佐木得以與曾經的天敵有馬貴將建立了極深的羈絆。
只是過去20年的記憶雖然被消除,卻無法磨滅殘留在身上的印記:他越來越感受到身體內另一個人格的存在。那個人格無比強大,卻黑暗陰沉,不斷誘惑自己利用他的力量,而佐佐木琲世也清楚的知道,一旦他向這份強大屈服,自己立刻就會被黑暗吞噬。最初的他本能的抗拒真實的自己,因為那是吞噬自己安逸現狀的黑洞。但存在於過去的故人接連與他再度產生交集:一開始是「大蛇」西尾錦,之後是拍賣會掃蕩戰中現身的前搜查官、被嘉納改造的獨眼喰種瀧澤政道,以及救下佐佐木的笛口雛實。這些來自於過去的點滴逐漸侵蝕著現在的佐佐木琲世,直到他再也抵擋不住這份蘊含著真實的力量。月山家族討伐戰中,過去的最後一片拼圖被「獨眼之梟」芳村艾特拼上,佐佐木琲世取回了失去的記憶,金木研則被完全喚醒。
與東喰中金木的第一次黑化相對應,這便是re中金木研的第一次蛻變。取回真實自己的金木研,一時間變得強大而殘暴,在與艾特的戰鬥中處於上風,並啃食了獨眼之梟的赫子外殼,自身實力再度飛躍。
然而這一階段的金木研與東喰中的第一次黑化之後不同,並沒有明確的戰略方針,若要用一個詞來評價此時的金木研的話,那便是混沌。腦海中那陰沉黑暗的金木研與溫柔無害的佐佐木緋世融合成為了一個人,混沌便是這種融合的後遺症:喰種是佐佐木琲世的討伐對象,也是金木研曾經的同伴;搜查官是金木研曾經的敵人,也是佐佐木琲世的恩師與兄弟。因此,記憶被喚醒的金木研,選擇兩邊都施以制裁的鐵鎚,並近乎不顧一切地向高處爬去,那裡有這個世界所有的真相:一方面,佐佐木琲世擊敗了獨眼之梟,並成為了CCG中與有馬貴將並稱的存在——「黑色死神」,隨後近似絕情地驅逐了大量的喰種,並完全放棄了庫因克斯的戰友(甚至對於不知吟士的戰死都未表現出絲毫難過),與舊多二福一起展開了針對高槻泉(即芳村艾特)以及青銅樹的搜查活動;另一方面,金木研也暗中與艾特達成了某種共識,任憑高槻泉在公眾面前公開了其喰種的身份,甚至在流島作戰中製造混亂,釋放了被關押在庫克利亞的眾多喰種,其中就包括笛口雛實,並保護了趕到的董香等人。
流島作戰派出大量搜查官,而有馬貴將則負責鎮守庫克利亞。金木研不可避免的再次面對有馬貴將,曾經如父親一般的恩師依舊面無表情,毫無波瀾地接受了琲世成為敵人的現狀,彷彿琲世對於他來講只不過是個並無太多交集的同僚,僅僅是個庫因克一般的工具。而這一戰,也幫助金木完成了其人格的又一次蛻變。在與有馬的戰鬥之中,金木始終處於劣勢,他仍在求死。而有馬則不斷刺激金木的求生慾望,催化了金木完全赫者化的過程。在一片混亂之中,金木研久違地在腦海中見到了永近英良,英則讓金木意識到,戰鬥的目的絕非求死,「即使不夠瀟洒,也要活下去。」強大的求生慾望以及完全赫者化,讓金木在戰鬥中壓制了有馬,並擊潰了有馬所有的武器。
與有馬的第二次戰鬥,以及從瀕死的有馬和艾特口中得到的事實,讓金木研完成了又一次蛻變。他第一次意識到戰鬥與抗爭的真正意義,並決意繼承有馬和艾特的遺志,成為第二位「獨眼之王」。
縱觀金木研這一人物的人格蛻變,關鍵詞仍然是善意。最初的他是對所有人卻唯獨不向自己施以善意的偽善者;經歷一次黑化之後,他成為了只對某些人善良的反抗者;失憶、成為喰種搜查官之後的他回歸了平靜的生活,成為了普通的善良的人;而當記憶不可避免的拾回之後,他則陷入了一片進退維谷的混沌之中:想要支持人類和喰種雙方的立場,卻又充滿毀滅一切的衝動;直到最後,他才意識到,真正的善意,首先要給予自己。
至此,獨眼之王金木研,才真正找到了終結這個悲劇世界的正途:讓所有人,所有群體,回歸平等的談判桌上,讓人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許多文學藝術作品之中,救世的主人公或多或少的擁有一些人格上的缺陷:作為正面角色的他們,往往太過善良,甚至對於敵人都寬容以待。這種追逐「懲己」的悲觀傾向思想的第一層本質,乃是對於自己的輕視:無論自己受到如何不公的對待,似乎都是無可避免的,而作為邪惡代表的敵人,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苦衷,也一定有希望重歸正途。而第二層本質,則恰恰相反,悲劇主人公的潛意識裡實在是太過傲慢了:他們本沒有資格裁定他人的罪孽與無辜,更無法決定他人的生死。他們根本無法了解所有的真相,他們能左右的僅僅是自己的命運而已。
這樣看來,對待他人的善意皆是偽善,我們本無資格向任何人施以廉價的善意;亦或者說,我們寬以待人,其實是出於更加自私的目的:期待他人也能用善意回饋自己。所以,只有施加於自身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善,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種境遇,都要善良地對待自己。
關於喰種搜查官的蛻變
在東喰中,搜查官似乎始終處於一種複雜的立場。無論是殺死笛口涼子的變態搜查官真戶吳緒,還是CCG腐壞的高層,似乎代表著邪惡——對於仇恨和權力的執念。而CCG的搜查官中,也有若干渺小的人物,他們本不起眼,甚至一度踏入歧途,但卻在關鍵時刻完成了耀眼的蛻變。
我們首先聊一下瀧澤政道。
瀧澤政道作為東喰中的喰種搜查官,本是一個不怎麼起眼的角色。成績雖然優秀,卻並無任何閃光的履歷;為人小肚雞腸,對學生時代真戶曉總是壓自己一頭而耿耿於懷;膽小怕死,在東喰的最後一役中,慣例的遺書環節都讓他精神緊繃到幾近崩潰。我們甚至不清楚,如此膽小的他成為搜查官的原因(實際上瀧澤是為了守護母親而成為搜查官的),就連他唯一高光的瞬間(為了支援亞門而與多多良和野呂戰鬥)都很快被我們遺忘。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角色,卻在re中出人意料的再度登場,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實力強勁、瘋狂怪異的喰種——貓頭鷹。
西瓜對這一角色施加了極度的惡意:本是為了守護母親而成為喰種搜查官的瀧澤,卻親口吞噬了自己母親的內臟,這或許是瀧澤崩潰瘋狂,幾乎放棄自己的原因。絕望的瀧澤瘋狂地報復一切,無論是學徒時代的同僚,還是讓自己陷入如此悲劇的強大喰種。
如果說瀧澤在某一瞬間仍然殘留著一些「就算是自己,也能得到救贖」的希望,那便是他在流島作戰中擊殺多多良之後。然而可悲的是,曾經的恩師與長官法寺項介無法接受變得如此瘋狂的瀧澤。來自於曾經恩師的 「驅逐貓頭鷹」的命令徹底掐滅了最後一絲希望。微弱的希望火苗熄滅之後的絕望,乃是更深的絕望。支撐自己成為搜查官的母親被自己親手殺害,曾經的恩師完全拋棄了自己,所愛之人(真戶曉)看向自己時那恐懼的眼神,成為一把把利劍,戳穿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生存的希望。至此,瀧澤完全的拋棄了自己。
然而,西瓜還是給予了這樣一個角色以救贖。當真戶曉用肉身抵擋了射向瀧澤的致命攻擊之時,當亞門告訴瀧澤「我相信你」之時,同期的兩人成為了瀧澤的救贖之光——就算他變得如此不堪,仍然有兩個人願意將他視作人類,視作同伴。
其實瀧澤是個塑造得十分真實的形象。普通的實力,普通的性格,對死亡恐懼,對自己坦誠。當所有支撐自己的信條都一一崩潰之後,拋棄了一切;當再一次看到救贖的繩索時,抓住了它。瀧澤殘暴地殺害人類與喰種的罪行並不會被抹去,但在這個世界上,決定自己命運的從來都是自己——只要自己尚未放棄自己,就仍然擁有向好的希望。
我們再來聊一聊瓜江久生。
瓜江久生是re中初登場的庫因克斯班一員。在前期絕大多數畫面中,西瓜並未給這個角色畫出嘴巴,暗示了瓜江無口腹黑的性格——他幾乎不會表露真實的內心,口中滿是奉承的話語,而真正的心聲卻滿是厭惡。執著於變強和功績的瓜江多次要求為自己解除赫包的等級限制以更多的利用喰種之力,並十分急功近利地進行著搜查活動,甚至不顧同伴的安危;絕大多數情況下,與他一起行動的不知吟士僅僅是一個天真的包袱累贅,六月透和米林才子是沒什麼本事的一般人,而作為教官的佐佐木緋世則是一個把所有功勞從自己手中搶走的奸詐小人。
然而我更願意相信,其實這些也並非瓜江久生的真實心聲。他只是一個對自己的實力過於自信,並且還未真正地踏上戰場的新兵。他無法透徹地理解佐佐木緋世究竟承擔著多麼沉重的過去,但也承認了他強大的實力。他安慰自己,是因為自己還未解放全部的實力,佐佐木所做的一切,他也同樣可以做到,甚至做得更好。他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面對隨時都可能突然降臨的死亡。不斷的挫敗(由於西瓜的惡意,瓜江的作戰結果幾乎都是挫敗)漸漸讓他變得急躁,直到他親眼目睹了不知吟士的陣亡。
月山家族驅逐戰中,瓜江久生聯手不知吟士對抗強大的野呂,最終不知吟士給予了野呂重創,自己也受到致命創傷。在不知吟士彌留之際,瓜江一反常態,極其看重功績的他聲稱此戰所有功勞都是不知的,以激勵他能夠活下去,並在不知死去的時候失態地嚎啕大哭。
直至面對了血淋淋的死,瓜江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然身處戰場。此戰過後,變得愈加成熟的瓜江才真正有資格承擔強大的力量。因為力量越強,責任就會越重,擁有力量之人,必須能夠看到更多的東西,思考更多的東西,才能合理地運用力量,而不至遭到力量的反噬。
如果說瀧澤政道的轉變是為絕望之人注入了希望,瓜江久生的轉變是為無知之人注入了覺悟,那麼鈴屋什造的轉變,則是為虛無之人注入了靈魂。
鈴屋什造本是一具空殼。年幼遭受家庭劇變的他是在喰種BigMadam手中長大的,長久的虐待拔除了他作為一個人類的良知和價值觀念。什造沒有任何道德觀念,甚至不具備一般的常識,因此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虐殺人類和喰種而無任何的負罪感。他的內在是一片虛無——真正意義上的什麼都沒有。因此,在學校里被污衊殘殺小動物的鈴屋什造也未表現出任何反應,戰場上的他則是完全不畏懼死亡的死神。
而為這樣一具虛無的驅殼注入靈魂的,是篠原幸紀。與其他人不同,篠原幸紀並沒有將什造看做一個心智不全的「怪胎」,而是認為他與外表一樣,只是一個失卻了幸福童年的不幸的孩子。在古董討伐戰之前,篠原對什造說,「如果你死了,我會難過的。」我們無從推測什造聽到這番話,心中會有怎樣的波瀾。或許與篠原短暫的相處並不能抹去童年的陰影,也無法讓什造蛻變為一個健全的人類,也許名為鈴屋什造的搜查官,那時仍只是一片空虛。然而當篠原幸紀在自己眼前被「獨眼之梟」刺穿腹部之時,什造一定第一次本能地察覺到了何為悲傷,才會在那一瞬間發出凄烈的吶喊,才會以卵擊石般不顧一切地攻擊獨眼之梟。
可以說,如果沒有篠原幸紀的正視,沒有那段時間的相處,鈴屋什造可能一輩子都是一具空殼,是一個令喰種聞風喪膽的無畏的死神。但也只有這些了。正是體驗了如同常識一般的喜怒哀樂,正是真正成為了一個人,正是有了弱點,鈴屋什造也才擁有了堅強的鎧甲。
如今,鈴屋什造已經成為了一個活潑開朗、關心部下,能夠獨當一面的搜查官,可喜可賀。
僅僅刻畫出幾個深刻的主角形象,可能很難支撐一部作品成為更好的作品。正是由於塑造出了活躍在每時每刻每個舞台,諸如瀧澤政道、瓜江久生、鈴屋什造,乃至六月透、真戶曉、霧島絢都這樣的形象,東喰的世界才能更加立體,更加真實,也更加耐人尋味。
【中篇 完】
(下篇預告:下一篇章,我們將從喰種的整個故事入手,討論「平等」這一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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