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露谷記事(三)

抵達星露谷的時間是晚上八點,比預想中還提前了幾十分鐘,渾渾噩噩的下了車,又眼睜睜的看著大巴絕塵而去,留下我獨自提著行李笨拙的站在路邊,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天色已暗,山谷里靜悄悄的,隱隱能看見半山上幾戶人家的亮光,隱沒在寂靜的黑暗裡。我開始心慌起來,雖說星露谷是爺爺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但仍保不準會不會有什麼犯罪事件,萬一有什麼心懷歹念之徒經過,劫財事小,萬一.....

我被自己豐富的腦內小劇場嚇出一身冷汗,有些後悔自己不應該太衝動,貿貿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當務之急首先是找到一個本地人打聽下白條農場在哪裡...或者自己找一找?這個鎮子看起來也不大...

正當我獨自焦躁時,遠遠傳來一個慈祥的聲音:

「噢,美麗的小姐,有什麼我可以幫到您的嗎?」

我抬起頭,看見一位老者向我走來,然後在我面前約一米外停住,他戴著一頂棕色的皮帽,露出下麵灰白的鬢髮,兩撇鬍子梳理的整整齊齊,看起來保養得當,穿著墨綠色的襯衣和棕色燈芯絨背帶褲,正親切的看著我。

「呃...」我仍沒有放下警惕,遲疑的說:「我在找白條農場。」

「白條農場?!」老者驚訝的提高了語調,不由得湊近了幾步打量著我,那一瞬間我聞到了他身上有著晒乾玉米和穀物的田野味道,這不由得讓我安下心來(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動聲色的退後兩步說:「是的,那是我爺爺的農場。」

對方愣住了,緊接著是一段漫長的沉默,此時的星露谷安靜極了,只聽見晚風掠過林間的沙沙聲響,老者突然問道:「你爺爺還好嗎?」

「他...在前兩年去世了。」

「哦,我說他怎麼不回信了呢...」

老者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又搖搖頭,對我說:「走吧,我帶你去白條農場,離這兒很近。」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叫劉易斯,是你爺爺的好朋友,也是這裡的鎮長。」

一路無話。

我跟在劉易斯後面打量著他,他顯然年歲已高,但仍然十分精神,走路時步伐穩健有力,服飾整潔,面料也十分考究,看起來像一位頗有格調的鄉紳。我不禁暗暗揣測他的實際年齡,正胡思亂想著,劉易斯轉過頭對我說:到了,就是這裡。

我期待的快走兩步,看到了一片雜亂的農場,足足佔地5畝。地上長滿了荒草和不知名的植被,四處散落著碎石土塊,清理起來不知要費多大功夫。農場的一角有間破舊的屋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四處漏風,我甚至懷疑它撐不過一次暴風雨,總之跟我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我盯著眼前的一切,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我辭了職,坐了7個小時長途車,遠離了我最愛的酸湯粉和小餛飩,就來到了這麼一個沒空調和wifi、荒草叢生的地方。

劉易斯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變化,他領我走進屋子,裡面倒是出人意料的整潔,「我每周都會來打掃。」劉易斯在旁邊補充,「我一直以為你爺爺..會在什麼時候回來。」我眼眶一酸,輕輕的說:「謝謝你。」

他擺擺手向外走去,「沒什麼的,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找你。」劉易斯一邊說著一邊向外面走去。我目送他即將拐進下一個路口的時候,突然叫住了他。

那個...」 我遲疑了下,「我爺爺說,您之前用作弊手段贏了他那盤棋,實在太卑鄙了」。

他愣了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燈光下他的影子不住的抖動,「那個老混蛋,沒聽說過兵不厭詐嗎。」他一邊笑一邊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回到屋裡,簡單擦了下床架,又從包里拽出帶來的被單草草鋪上,打算明天再好好收拾。此時的疲倦感像潮水一樣向我湧來,我以為我很快就能進入夢鄉。

然而我失眠了。

我仍舊很困,但就是睡不著,在一片黑暗中我想起了之前在寫字樓的時候,想起了每次加班到凌晨的街道,想起自己深夜時獨自打車的狼狽模樣,想起銀行卡里永遠上不了五位數的存款,想起自己一時衝動來到這裡不知是對是錯,又想起即便來到了這裡我仍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輾轉反側了近三個小時,仍舊遲遲未能入眠,相反此時更加心煩意亂。我披衣下床,想要出門呼吸下新鮮空氣。

我推開門,一陣滿含山谷馨香的涼風吹來,微微刺骨的寒意讓我瞬間清醒了過來,隨即我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第一次,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廣袤的蒼穹頂灑滿了碎鑽般的星光,朦朧的星雲環繞著它們。繁星大如鑽,小如晶,星星點點,彷彿垂手可摘。閃爍的星辰如光瀑一般籠罩了我。恍然間我看見了銀河,看到她在浩瀚的星空里散發出柔和的迷人光芒,她緩緩的流動著,像一條發光的綢帶般流過黑夜。晚上的星露谷如此寂靜,連偶爾幾聲狗吠都沒有,就這麼安靜的隱沒在黑暗中,沒有燈火,唯有星光。

我置身其間,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無以復加。

那一瞬間我決定,就是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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