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教師的戒尺被剝奪之後,我不得不在家裡自備一把

【作者】王開智

【智評】用經典解析經典,為未來中堅力量代言!

【導語】中國的教師,在窮了兩千年之後,終於連手中僅有的戒尺也被合法剝奪了——跟「裸官」一樣,「裸師」也成為這個時代含淚的笑話。好在,死板的法律很容易讓學校解僱一個體罰學生的老師,卻很難讓家庭開除一個拿著戒尺的父親。否則,孩子就可能徹底完蛋了。

01

昨天下午,大學同學的微信群里炸開了鍋。

這是一幫忙的要死的人,建的一個靜的要散的群,平時沒幾個人說話,通年也熱鬧不了幾回。可一旦喧囂起來,那準是遇到了什麼特別的事——事件本身不一定很大,事件的社會影響力也不一定很大,但事件一定極大的刺激了這些忙的近乎麻木的心靈。

現在,你可能已經猜到了,這群人是幹什麼的?不錯,這個群里80%都是中學老師,他們好多人都以班主任的身份帶著高中畢業班。

我的食指連滾帶爬的劃拉著聊天記錄,從後往前回溯了上百條,總算找到了引爆群論的源頭:一個《X縣X校關於教師打學生一事調查處理情況的通報》的照片。大意是說,該學校某學生沒有完成學習任務,不服老師批評雙方發生衝突,致學生輕微受傷;學校果斷辭退這位老師,並聲明要嚴肅整頓全校老師的從教行為。

大家沒有討論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和因果關係,而是直接定性說「教師是高危行業」,然後各自拋出一些身邊發生的師生衝突案例聊以解嘲自慰。是的,他們都是身處其中的同病相憐者,他們之間的交流完全用不著那些只有外人打官司才需要取證分析的細節——師道尊嚴,這是一個掰扯狗血細節的事兒嗎?他們偶爾在群里發泄不滿,不過是壓抑許久害怕精神崩潰的自我調節;他們現身說法的案例奉獻,無非是寬慰同學說傷疤好了你還得接著再干。

我甚至猜想,有些案例可能就曾發生在群里某些同學自己身上,無非他們不好意思說是當事人,而巧妙的代之以「我們學校有個老師」這樣的神秘人物,云云。想到這裡,我的眼前隱隱浮現出我的同學被他的學生拳腳相向的狼狽不堪。想像中,我真想衝到千里之外去替他教訓這個不孝弟子;可事實卻是,即使眼見曾經關係曖昧的女同學遭此侮辱,我也恐怕愛莫能助。

02

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15條規定:「學校、幼兒園的教職員應當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嚴,不得對未成年學生和兒童實施體罰、變相體罰或者有其他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第46條規定:「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受到侵害的,被侵害人或者其監護人有權要求有關主管部門處理,或者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第48條規定:「學校、幼兒園、託兒所的教職員對未成年學生和兒童實施體罰或者變相體罰,情節嚴重的,由其所在單位或者上級機關給予行政處分。」

我國《義務教育法》第十六條規定「禁止體罰學生」 。

我國《教師法》第三十七條規定「體罰學生,經教育不改的」要給予教師「行政處分或者解聘」,「情節嚴重,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

別看這些法律條文堆砌了這麼多廢話,其實核心意思很簡單:無論面對哪種個性、何種品行的學生,老師的教育方法有且只能有一種——順著、哄著、供著。

要是作為某種教育理念而存在,這也無可厚非;而要是不分具體情況卻以法律的形式給統一規定死,就顯得荒謬不堪。

中國的教師,在窮了兩千年之後,終於連手中僅有的戒尺也被合法剝奪了。在遇到未成年學生暴力攻擊的時候,他們甚至喪失了正當防衛的可能——跟「裸官」一樣,「裸師」也成為這個時代含淚的笑話。

我上小學的時候,這些法律已經出台。但是也許我的父母不懂法,他們不但不用這些法律防範我的老師,相反每次見到老師總會囑咐說:「我家孩子要是不守紀律、不好好兒學習,拜託您給我好好兒的揍他。」有一次我犯了錯誤,老師沒有及時教訓或者在我媽看來教訓的力度遠遠不夠,於是我媽媽立刻找我共同反思:是不是哪裡得罪了老師?他們沒有太多文化,除了奉行「棒打出孝子,嬌養忤逆兒」的古訓,著實不會像現代父母那樣把權利運用到極致。

我上中學的時候,政治老師已經在課上講解《未成年人保護法》了。但是我們同學從未把禁止老師的體罰真當回事,從來不會像現在的孩子那樣引述法律條文跟老師逗嘴皮子。我們經常挨打,但那一定是因為我們危害了別人或者自己沒完成作業。我們也不想挨打,但是我們堅信:出於羞恥感的敢作敢當,比抖機靈的油嘴滑舌強過千萬倍。我們也渴望尊嚴,但是我們明白:作為一個學生,你連分內的功課都做不好,你哪兒來的尊嚴可供老師傷害?一名同學過分貪玩不背英語單詞,英語老師被氣得跳起一丈高,連續十板打得該同學手心腫了一寸。可事隔二十多年,該同學每每說起英語老師都飽含深情,認為該老師才是最最可愛的人。

當代中國教師,不敢羨慕權貴,在權貴眼中你就是個小蟲;不敢羨慕富賈,在富賈心中你就是個乞丐;不敢羨慕都德《最後一課》中的韓麥爾老師,即便在教育先進的外國,人家也還是會有一把讓學生望而生畏的鐵戒尺;甚至不敢羨慕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的壽鏡吾老先生,儘管人家給未來大文豪傳授著「封建糟粕」,可還是會有一把能被文豪深情回憶的木戒尺。相比之下,你有什麼?

學生學不好,你自覺挫折;學生學不好還不好學,你自發生氣;學生學不好、不好學還不學好,你稍加管束便被解僱。試問:非親非故,跟你有什麼關係呢?犯得著你如此認真冒險?

學生能學好,那是家教有方;學生能學好且很好學,那是孺子可教;學生能學好、很好學且學好了,那是祖上陰德。試問:無緣無故,跟你有什麼關係呢?犯得著你如此牽腸掛肚?

你明明為了人家,卻被打得滿地找牙;你剛從地上爬起來,又要為了人家。氣急敗壞的想一想,越是負責任的老師,越是一個「賤」字當得。

03

有時,我很慶幸自己的職業選擇。從1997年上朔州師範學校到2007年北京師範大學碩士畢業,一口氣讀了十年師範。然而,我最終沒有選擇去做一名人民教師。如果說剛開始還只是不想做老師,那麼到後來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好,或者說我做不了我理想中的好老師。

何為「師範」?北師大校園中有一塊二層樓高的黑色石碑,上面鐫刻著啟功先生寫的「學為人師,行為世范」八個大字,這是對師範二字的解釋,也乾脆做了國內師範類最高學府的校訓。為了成為合格的師範生,我們同學努力學習著文學、數學、心理學、教育學、天文學、歷史學……我們同學儘可能壓制自己的慾望、提升自己的品位,儘可能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可同學們畢業工作後才發現:家長、學生乃至於學校,他們想要的「學」,固然表現為語文、數學、物理、化學等,但首先必須是成功學——有利於考大學、有利於找工作、有利於升高官、有利於賺大錢;他們想要的「行」,固然表現為人格健全、遵紀守法等,但首先必須要有權、有錢、有資源,至於要不要有學問、有學歷,還遠不是最最重要的。

我靠!如此之「師」、如此之「范」,豈是那些飽讀詩書、窮且清高、唾面自乾、被剝奪戒尺、被動輒解僱的臭老九們所能匹配的?

人家說你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園丁;人家說你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你還真以為自己是蠟燭;人家隨便說了個「天地君親師」,你還真以為自己可以當之無愧的忝列其中。

荀子在《禮論》中說:「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儒學大師中,還數帶有法家色彩的荀子最實在。一方面,他把「師」抬得很高,認為是三本之一;另一方面,他不忘在「師」之前加個「君」字進行限定或聯繫——這個世界不能沒有老師,否則就亂套了;但這個老師必須是「君師」,而不是什麼「人民教師」。

人民教師,見得夠多、說的夠多了。那麼,「君師」是什麼呢?舉個例子,這是古書《說苑》中的一段記載:

齊桓公使管仲治國,管仲對曰:「賤不能臨貴。」桓公以為上卿,而國不治,曰:「何故?」管仲對曰:「貧不能使富。」桓公賜之齊市租,而國不治。桓公曰:「何故?」對曰:「疏不能制近。」桓公立以為仲父,齊國大安,而遂霸天下。孔子曰:「管仲之賢而不得此三權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稱伯。」

齊桓公上位後,全權委託管仲牽頭進行深化改革。管仲覺得自己職位太低,行使權力時根本沒人搭理,於是齊桓公任命他為上卿。可工作還是推行不下去,齊桓公質詢原因,管仲說自己雖然貴為上卿,但很貧窮,那些貴族大賈打心眼兒瞧不起自己,不會配合工作,齊桓公便把齊國商場的租金賜給管仲。可工作還是深入不下去,齊桓公再次質詢,管仲說自己是個職業經理人空降兵,沒法兒去觸動王公貴族的利益,於是齊桓公尊稱管仲為仲父。這三招下去,管仲一呼百應,齊國掀起轟轟烈烈的改革,終於稱霸天下。孔子聽說了這件事之後,二話沒說先幹了一碗醋,然後酸溜溜的說:「要不是齊桓公授予這三項特權,他管仲再能耐也就是個屁。」

如果說孔子有點兒「人民教師」的味道的話,那麼管子就是典型的「君師」了。孔子名氣大,但身前「急急如喪家之犬」,至於死後,高帽戴了一籮筐,可除了那七十二個賢士精英和鳳毛麟角的個把後繼聖賢,有多少人會把孔老師那一套信以為真?倒是管子真牛B,從未自稱老師,也很少有人拜師,可千百年來有多少人默默無聞的踐行著他老人家的經驗學問!為什麼?管老師是名利雙收、錢權兼有的成功人士嘛,管老師的學問是名副其實的成功學嘛!

創造歷史的人民群眾的眼睛從古到今都是「雪亮」的,只有這樣的「君師」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老師、才是真正能夠影響他們的老師。

至於「人民教師」,為什麼就連自己悉心教育的學生孩子都敢揍?小孩懂什麼,還不是長期以來家長在背後潛影響、明鼓動!老師為了搞好教學,難免會要求學生嚴格執行、要求家長密切配合。可有些家長嫌煩的時候,總是這樣想甚至當著孩子的面兒說出這樣的話:

「事兒B老師,老子沒上過幾天學,照樣一年能掙幾百萬,你們逞能,你們能賺幾個錢?」

「事兒B老師,孩子長大了,出息當官兒得靠送禮拉關係,學那些沒用的數理化,難道也去當老師嗎?」

「事兒B老師,你懂什麼教育?我們的學歷比你們高多了,連中國的教育體制都狗屁不是,我家孩子正考慮出國呢,你們還瞎折騰個什麼呀?」

……

如此父母教育出來的孩子,不殺人放火都算好孩子,至於侮辱老師,那壓根兒就不能算個事兒。要是有孩子略有城府,對老師內心蔑視卻外表恭敬,那就簡直稱得上名創優品了。

04

孔子你沒爭到特權也就罷了,你的後代居然連戒尺都被剝奪了,你說這往後的教育還怎麼搞?

這時候,一群教育騙子又來了。他們說:「快把戒尺扔到垃圾堆里吧,我們早就實現快樂教學了。」

我沒能當老師,不用去操心別人家的孩子。但是自己的孩子,你總得認真對待吧?既然連法律都反對懲戒教育,那我也就只好嘗試快樂教育了。更重要的是,這「快樂教育」的提法簡直直戳中國年輕父母的G點——你想啊,我們經歷了千百年的「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現在突然聽說咱孩子快快樂樂的就能成人成才成名成家,那該多麼興奮啊!快!快!快!老子多花點學費都願意,誰讓咱孩子是親生的呢?!

快樂教育的確是一個令每個角色都非常快樂的教育理論:孩子快樂,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否則就不快樂了;家長快樂,孩子干自己喜歡乾的,不麻煩你不拖累你,你正好抽空看看書刷刷手機;老師也快樂,孩子快樂了就沒有不開心,孩子開心了家長就不會提意見——如今的好多老師早就想得很開了。總之,其樂融融,皆大歡喜。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的孩子迷上了手機遊戲。如果你不採取強制措施,他能蜷縮在沙發里連續打上不知道幾個小時;任憑爺爺奶奶怎樣勸導央求,他根本就充耳不聞。孩子出生在互聯網時代,我本來並不反對他玩弄手機和遊戲;可是,如果沉迷遊戲不能自拔呢?且不說他顧此失彼無法學習其他東西,光是他的視力和身體又怎麼能承受得了?

這時候,那些連自己的孩子都未曾教育好的教育專家也許要批評我了:「快樂教育本身是對的,只是你引導的方向錯了。」每當這時候,我真想找個專家請教一下:麻煩您能不能給我指明一條道路——既能讓我的頑皮兒子接觸互聯網,又能找到一個比網遊更讓他快樂、健康、主動的學習方式?

事實上,專家們每到關鍵時刻就一籌莫展了,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騙人的。早些年,他們忽悠素質教育,於是有的地方規定小學生下午兩點半就放學。結果是,學校的工作轉移到家庭,教師的責任轉嫁給家長,部分無良教師將主戰場從課堂上搬到了課外班。而這麼多年過去,除了家庭負擔增加之外,學生的素質提高了很多嗎?

跟忽悠素質教育一樣,他們又忽悠快樂教育,忽悠基於空洞人權自由概念的快樂教育,於是相關法律配合著,不分青紅皂白的將懲戒教育廢除了事。在燦爛的中國教育史上揮舞了兩千多年的戒尺,就這樣被窩窩囊囊的下課了。

人性永遠都是自覺趨向墮落的,如果沒有刻意的強制,人們必然會滑向無底的深淵。然而,只要強制,就一定不可能快樂。我不能縱容自己的孩子「用早年的快樂換來晚年的痛苦」,於是果斷買了一把刻有《誡子書》的竹製戒尺。

還真管用。我雖然沒能幫助兒子找到一種更快樂的學習方式去替代打遊戲,但我建立了一種能讓兒子覺得即使打遊戲的快樂都不足以彌補皮肉之苦的規則——只要你吃完該吃的水果、寫完該寫的學校作業、讀完該讀的課外書、完成規定時間內的體育運動、到了睡覺的時候準點上床,其餘時間你當然應該去打遊戲!而且你最好用爸爸的大手機去打遊戲才更爽!否則對不起,按照事先的雙方約定,你必須品嘗戒尺的滋味。

戒尺買了一年多了,只按照計劃用了兩次:第一次用在剛買回來建立規則的時候;第二次用在他以為愛他的爸爸早已忘了規則的時候。此後,戒尺就一直供奉在那裡,活像一隻鎮宅之寶。每當他極其放縱的時候,我只要笑呵呵的說一句「我覺得戒尺最近有點寂寞」,兒子便嬉皮笑臉的收斂起來——孩子是用來真親的,不是用來真打的。

他還只是個天性活潑的一年級小學生,只要能夠心存敬畏,他往後的成長就有了極大的可控性;只要不沉迷於一種事物,他就有可能發現更多的樂趣,進而獲得全面綜合的進步。作為一個父親,我無法預期他的人生上限,但我必須確保他的人生底線。而孩子人生底線的卡定,最好從他作為孩子的時候就開始執行;惟其如此,教育成本才是最低的,成長風險才是最小的。

好在,死板的法律很容易讓學校解僱一個體罰學生的老師,卻很難讓一個家庭開除一個拿著戒尺的父親。否則,孩子就可能徹底完蛋了。

2017年4月13日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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