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俄大游**行改變政治生態，俄羅斯與普京面臨兩難抉擇

3月26日的俄羅斯大規模反政府示威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周，但其引發的餘波，依然在俄羅斯境內發酵。而在中國網路上，對於這場號稱波及80城，參加民眾數十萬的全俄範圍大遊行，其關注熱度也持續不減。而大家最關心的莫過於：這場遊行究竟為何會發生？又會對俄羅斯，尤其是普京，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關於遊行爆發的誘因，其實媒體上早已有充分報道：反對派領導人納瓦爾尼在本月初公布的一份報告，他指控普京的好搭檔——現任總理梅德韋傑夫坐擁豪宅、遊艇以及葡萄莊園等龐大資產。從這個角度看，反腐敗，是這次俄羅斯民眾上街的直接理由！

但，原因果真如此嗎？在雲石君看來並非如此。

雖然梅德韋傑夫究竟是否有大規模貪腐，尚不能完全下定論。但俄羅斯政府系統的高度腐敗，這在這個星球上並不是什麼特別的秘密。這種大環境下，梅德韋傑夫作為政府總理，就算真的在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也不是什麼很令人詫異的事。

但這並不是爆發這次大規模示威的理由

為什麼這麼說？

說白了，俄羅斯政府的貪腐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俄羅斯聯邦建立起，政要腐敗就一直是公開的秘密，這二十多年下來，民眾不說接受，至少也都習慣了。

至於梅德韋傑夫，其從2000年開始，就擔任至2001年任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代表國家監控俄最大的天然氣企業至2003年。五年後在普京的力推下，擔任俄羅斯總統，普京回歸後又一直擔任總理。

從履歷可知，如果梅德韋傑夫真有貪腐之行，那絕不是一兩年的事。在這近二十年的時間裡，他一直身居高位，對財富的聚斂，假如確實存在，那想必也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大規模的貪腐，反對派對此不可能不知情，也不可能沒有料，但他們卻一直捏在手裡，始終沒有抖出。至於民眾，雖然對政要貪腐也一直深懷不滿，但也不過就是喝了酒或者在上網時罵罵泄憤而已，並沒有太普遍的過激行為，偶有抗議，也沒有形成這麼大的風波。為什麼到了今時今日，反對派才拿把黑材料爆出來？

尤其是，這一次黑材料一經爆出，立刻就在全國範圍內激起了巨大漣漪；而那些平日里僅限於私下調侃、最多也就是網上泄泄憤的民眾，這一次也突破了常規，紛紛走上街頭表達抗議，這種變化背後，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反貪腐」就可以解釋得了的。

在雲石君看來，所謂「反貪腐」，不過是個由頭罷了，民眾真正不滿的，是糟糕的經濟形勢，以及越來越窘迫的生存環境。

自打2014年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俄羅斯與西方的矛盾就驟然激化。隨著普京吞併克里米亞，西方啟動了對俄羅斯的大規模製裁，讓俄羅斯經濟遭受重創；而全球經濟疲軟的大環境，以及由之帶來的油價暴跌和長期低迷，更使本就經濟空心化，高度依賴油氣輸出維生的俄羅斯陷入絕境。雖然去年以來，油價稍有回升，但時間短，不穩定，回升的幅度也遠遠不足以支撐俄羅斯財政重回平衡。這種情況下，俄羅斯財政之艱難可想而知。

而與此同時，俄羅斯的開銷卻有增無減。對烏克蘭反政府武裝的支援，對克里米亞的接收，以及對中東敘利亞內戰的干涉，這都急劇消耗著俄羅斯本就已經十分稀薄的家底。

從2014年烏克蘭危機爆發算起，俄羅斯經濟陷入困境已經三年有餘。雖然中間得到過中國的強力輸血，但這種救急不救窮式的援助，並不足以逆轉俄羅斯的頹勢——最多只能讓它滑入深淵的步伐，稍稍放緩些罷了。

到2016年時，俄羅斯的財政基本上已經是無以為繼。

去年，梅德韋傑夫在克里米亞訪問時，向靠領取養老金生存的當地老年人表示，「沒有錢了，你們再堅持堅持。」

這句話在這次的遊行的相關媒體報道中被廣泛提及，似乎是想藉此加劇民眾對梅德韋傑夫的反感。但實際上，他的這番話，又何嘗不是俄羅斯經濟和財政極端窘迫的表現呢——不管梅德韋傑夫是不是貪官，但作為俄羅斯總理，普京接班人，但凡國家還稍有餘力，他又豈會對新附之土的貧苦老者說出這種絕情的話——這不管是對國家，還是對他自己的政治形象，都鐵定會造成巨大傷害！

但梅德韋傑夫依然說了。當堂堂政府總理，都只能用近乎耍無賴的說辭來敷衍民眾時，這其實也證明，現在的俄羅斯聯邦，確實已經窘迫到連基本的體面都保不住的地步了！

聯邦政府都這樣了，民間之艱難那就可想而知！而就民眾而言，雖然這個群體天然對政府的腐敗充滿厭惡。但考慮到俄羅斯現有政治環境下，反抗政府具有較高的風險，所以但凡日子能過下去，他們也不至於走上街頭——畢竟自己的腦袋，永遠比社會的公平正義要重要。

可是這一次，他們卻冒著被鎮壓，甚至被事後清算的風險，大規模上街抗議，這隻能說明一點——俄羅斯經濟惡化對民生的影響，已經嚴重到了相當程度，以至於民眾才敢於冒著風險上街，表達自己的憤怒。

甚至貪腐這個輿論集中攻擊點，其實本身也是俄羅斯經濟現狀的折射——民生越艱難，民眾與統治集團的物質生活差距就更明顯，相應的民眾對腐敗就更加難以容忍；同時，隨著民眾生計的日益惡化，他們劫富濟貧，通過剝奪現有統治階級利益來彌補自身的慾望也自然就越發強烈。至於梅德韋傑夫，其作為政府總理，作為全國經濟的掌舵人，在這種經濟困境下，自然也就成為眾矢之的。

所以，反貪腐不過是個由頭罷了。大規模示威的根本原因，還是俄羅斯經濟的惡化。

而這次大規模遊行，還從側面暴露出一個嚴重危機，就是普京的對外強勢政策，已經逼近極限，或將無以為繼！

俄羅斯今日之經濟困境，很大程度是因為西方的經濟制裁，以及二者間的地緣政治博弈之消耗。而這種局面，在俄羅斯方面，又跟普京面對西方壓迫時的強勢不屈服有關。

當然，普京這麼做，從長遠來看，是符合俄羅斯國家利益的。但問題是，這種強勢和不低頭所帶來的經濟困境，勢必讓民眾的直接經濟利益受到傷害——而這又會引發民眾的不滿。

對此，俄羅斯的做法是煽動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通過這種方式，讓民眾願意為了國家、民族，為了自己所在的這個群體的長遠利益，而願意承受一定的損失。

這種做法當然會有效果。但問題是，這種效果，是有限度的。畢竟人性本私，個人現實利益才是絕大多數人最注重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煽動，雖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激發民眾的情懷，讓他們為了自己族群的長遠利益，做出一定犧牲。但如果這種犧牲過大、過久，他們就會慢慢無法承受；當這種犧牲，達到人們所能承受的心理極限時，他們的態度，就會從以前的支持，轉向抵觸甚至拒絕。

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煽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滯緩民眾心理劃向臨界點的速度，但卻不能讓臨界點消失。這兩年，普京為了在西方制裁下內部維穩，大力煽動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可到了現在，依然爆發了全國性的大規模示威遊行，這似乎表明，國家民族主義的維穩功效，已經發揮到了極限，已無法讓民眾願意為了對抗西方，維護國家民族利益而犧牲更多；如果再繼續強硬下去，那隨著經濟形勢的繼續惡化，會有越來越多的民眾走上街頭，最終導致局勢徹底失控！

這就給普京出了個大難題！如果他不低頭，這麼死扛下去，民眾基於「私利」所積蓄的怒火，遲早會將他淹沒；可要是選擇低頭，那不僅意味著俄羅斯前幾年因西方制裁和烏克蘭、中東地緣博弈所遭受的損失全部白費，而且這種低頭所帶來的屈辱感，以及國家利益的重大損失，會讓民眾在「公義」層面又對他形成滔天責難，讓他的政治形象毀於一旦，甚至不排出淪為身敗名裂的「賣國賊」！

那普京該怎麼辦？

首先是碰運氣。如果全球經濟大幅回暖，或者油價飆升，那俄羅斯就可以立刻回血——但從當前形勢看，前者幾乎是夢囈；至於後者，油價就算有回暖，但要回到100美元以上（100美元的油價，是俄羅斯傳統的財政收支平衡線），似乎不大可能。

其次是寄往西方主動解除制裁。對於這一點，普京早有綢繆。美國大選時，普京暗中支持特朗普，這在全球都不是什麼秘密。他希望的，就是主張對俄緩和關係特朗普，上台後調整國家戰略，給自己與西方的和解開闢空間。

只不過，特朗普雖然成功上台，但到現在為止，西方與俄羅斯的博弈依然在延續。不管這種局面的延續，是因為特朗普之前忽悠了普京，還是這位大嘴總統受內外各方掣肘，有心無力；反正只要現實中制裁不解除，俄羅斯就沒辦法掙脫牢籠。

再次，則是挑起中東大戰。只要中東大亂（比如伊朗和沙特大打出手），那油價勢必飆升，俄羅斯也就能夠靠油氣輸出回血。

只不過，現在沙特和伊朗雖然關係惡劣，但要說爆發國戰，兩國似乎都十分謹慎——畢竟一開打，兩國的石油工業頃刻間都會被毀——這對二者都是不能承受之重。而如果俄羅斯親自操刀上陣，去把中東的水徹底攪渾；以今日俄羅斯之勢，未必有能力干這種大買賣；一旦深陷其中，以俄羅斯的孱弱家底，估計也撐不了太久，反而有可能將自己在中東的殘餘影響力全部葬送。

最後，進一步向中國求救。放眼當今世界，有實力，也有可能去出手救俄羅斯的，也就只有中國了。只不過，俄羅斯的麻煩主要是在東歐，就算這場博弈輸了，只要國家不倒，對中國也不會有什麼致命傷害。

這種情況下，所以雖然出於聯俄抗美的總戰略，中國在大國崛起實現前，肯定會儘力維持俄羅斯這個國家的存在；但它卻未必會在這場歐洲博弈中，為普京不計成本的死撐——雖然美俄的現有對峙格局，有利於緩解中國方向的壓力，但如果中國為此付出過多，那就不划算了——除非俄羅斯再加上一些實打實的乾貨做添頭！

俄羅斯有什麼值得中國覬覦的呢？還是有不少！油氣資源、尖端軍事科技、遠東合作開發、更大力度的支持絲綢之路經濟帶，允許中國影響力更深層次的進入中亞等等。這些中國都想要，也願意為它們買單。

可問題是，俄羅斯不願意輕易掏出——中國的強大國力和中俄結構性地緣矛盾的存在，使得俄羅斯無法不對中國保留相當戒備。

對俄羅斯來說，向中國求救，某種程度上就是以今日的東歐，來換未來的遠東、甚至中亞——這怎麼看都有點飲鴆止渴的意思。而且東歐利益最後能不能保住還不好說，但亞洲方向的長遠潛在危害，在向中國人求援的那一刻，就註定是免不了的了。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普京是不想向中國人求助太多的。只不過現在的形勢，俄羅斯的內部矛盾已經積蓄到了相當程度；如果老天再不開眼，或者美國再不跟俄羅斯媾和，那隨著時間的推移，普京的強硬將越來越無以為繼。

到那時，無論普京願不願意，都必須要做這道選擇題——是放棄東歐方向的地緣利益（順帶著還得捎上自己的政治生命），向西方低頭？還是堅持死扛到底，所以向中國進一步求援，哪怕這種做法從長期看，會對俄羅斯亞洲領土安全構成更大的威脅，也在所不惜？

這還真夠考驗普京的！至於他究竟會怎麼選？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雲石君會根據形勢發展，持續追蹤解讀。

本文為雲石海外風雲系列第1716章。喜歡地緣政治與國際關係的朋友，請用微信搜索公眾號：雲石，收看雲石地緣政治系列全部原創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