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解讀】丹尼特的《心靈的演化》:從模因之眼的觀點看
語詞和其他模因
模因這個概念是由生物學家道金斯發明的。他覺得在人類社會和文化的變遷過程中,也有一個東西,發揮著類似基因在生命演化中的作用。
基因在生命演化中起什麼作用呢?要知道詳細的知識點,大家可以去讀《自私的基因》,或者中國的中學生物教材。簡單點說,基因就是生命體的源代碼,就是生命體這個複雜機器的設計圖。基因控制著生命體的結構和功能,它們是一種無形的試圖自我複製的信息。
當然,無形的東西是看不見的,所以它們會以物質的形式出現。在地球上,基因就是DNA和RNA序列。也許在某個遙遠的星球上,基因會以別的形式出現。
與基因相似,模因也是一種試圖自我複製的信息,它們也能控制生命體的結構和功能。語詞就是能說出來的模因,文字就是能寫下來的模因。但是,還有一些模因,它們說不出也寫不出。不過,它們可以被人類感知到,它們是以行為方式(way of behaving)的方式出現的。
這些行為方式可以被複制、傳播、記憶、教導、避免、譴責、揮舞、嘲笑、模仿、審查、神化。行為方式並不是行為,它們是抽象的語義信息,是值得竊取的設計。當然,也會有那些錯誤的信息和錯誤的行為方式,這些東西不值得我們人類去獲取。
不過,正如基因並不關心人類的利益,模因也不關心人類的利益。我們可以把人類想像成一台巨型機甲,體內有兩位駕駛員,一位是基因,一位是模因。基因和模因這兩位駕駛員最關心的是自己的複製和繁衍,而不是機甲的好壞。
大家都學過中學生物學,那我們就不多講基因,多談談模因。模因就像是病毒一樣,它們寄生在我們人類的大腦里,不斷自我複製。而且,它們還不僅僅想在一個人的大腦里自我複製,它們還希望從一個人的大腦里進入另一個人的大腦里,從而複製得更廣。
大家在聽歌時,可能會有這樣的感受:某一段旋律不斷在自己腦內循環播放,自己想停都停不下來。這就是模因在大腦內自我複製的案例。不過,丹尼特認為,語詞是模因最好的例子。因為語詞是離散的,可數的。道金斯用音調來作為模因的案例,會讓人們低估了模因這個概念的重要性。比如,「互聯網模因」已經成了「梗」的同義詞了。「人艱不拆」這樣一種網路流行語就是一種梗,一種模因。但它們只是模因中的一小部分,而且還無法體現模因在人類生活中的巨大作用。
所以,用語詞來作為模因的案例,就能讓大家明白,原來模因這麼重要。我們送孩子去學校里上學,就是為了讓孩子感染更多好模因。我們希望自己多讀一些好書,就是希望自己多從書上感染一些好模因。我們希望戒掉自己的壞習慣,就是希望從自己的頭腦中刪除一些壞模因。某種服裝突然成了流行款式,就是因為穿這種服裝的行為模因大範圍地感染了許多頭腦。
模因自己在盲目地自我複製。在這些複製過程中,會產生變異。其中一些變異更有利於自己的自我複製,另一些變異則不利於自己的自我複製,還有一些變異是中性的。在環境的選擇壓力之下,那些更能在特定環境下自我複製的模因,就會越來越多。這和物種演化的過程非常類似。
模因有什麼好的?
在文化演化這個領域中,生物學家Peter Richerson和人類學家Robert Boyd是世界頂級的研究者i。他們的2004年由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Not by Genes Alone在2017年也有了中譯本,由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基因之外》。
不過,這兩位學者並不使用模因這個概念,他們會用「觀念」、「實踐」、「方法」、「信念」、「傳統」、「儀式」、「術語」等概念來代替,用來表達不同於基因的另一種跨人類傳播的信息。
那麼,為什麼相關研究者都提出了類似的概念,但就是不願意把這個概念稱之為「模因」呢?丹尼特認為,一部分原因要歸咎於一些模因學的學者沒有做好充分的研究,他們對「模因」這個概念的使用不夠嚴謹,以至於敗壞了它的名聲。但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許多學者,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學科被生物學這種更硬的學科所入侵。
不過,丹尼特還是會把這種影響人類行為的非基因的信息稱之為模因,而不是「觀念」或「信念」。他認為道金斯的模因概念對於文化演化研究有重大貢獻,主要分為下面三點:
1.無需理解的能力。人類的文化並不是某個有意識的智能者精心設計出來的,那些精妙絕倫的文化產物,不需要被人類理解,也能發揮它們獨到的功能。部分傳播文化精華的人類能理解自己所傳播的文化,但大部人不需要理解,也能從文化中受益。
2.模因的適應度。模因有著自己的適應度,它們的自我複製不一定對人類有利,也不一定對人類有害。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物種,這種物種並不以最大化自己後代數量為生命的終極目標,原因就是因為人腦中感染了模因。
3.模因是信息體。它們是對做事方式的描述(也可以是非語言的描述),可以被傳播和儲存,哪怕那些事情沒有實際執行。丹尼特舉的例子是馬可波羅從中國往歐洲帶來了義大利面的做法,而馬可波羅只是記錄了做義大利面的做法,自己實際上並不是廚師。
然而,模因這個概念不為人所接受,還有一個原因在於,人們認為文化變遷主要是為人類所意識到的。但實際上,文化的改變往往是不知不覺的。只有當我們今人去反思歷史時,才知道文化經歷了如此這般的改變。人們還是喜歡把自己當成是聰明的笛卡爾,認為自己能理解那些複雜的概念,能做出理性且抽象的推理,從而推動社會的改變。但實際上,我們並不需要理解文化的演化,文化會自然而然地演化。
從人均壽命、物質財富等各個角度來看,人類的歷史發展是一個進步的過程。不過,許多傳統的學者將人類的歷史發展的貢獻歸功於人類,如孔子、孟子、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耶穌、喬達摩·悉達多、默罕默德等偉人,或者如牛頓、達爾文、圖靈、狄拉克等科學家。但實際上,文化的進步並不是靠偉人推動的。
丹尼特引用了一個有趣的例子:每一艘船都是另一艘船的複製品。造船工匠也許自以為知道應該怎麼造船,他們會說這樣設計會有如此這般的作用,不這樣做就會怎麼怎麼不好。但實際上,造船工匠可能搞錯了,他們可能完全不理解如何造船。他們只需要模仿那些出海後又成功回來的船,這樣就可以成功造船了。大海就像是大自然,會自然地淘汰掉那些不合適的船。換言之,大海才是船的設計者,大海就像是大自然,通過盲目地自然選擇的過程,設計出了合適的船。
丹尼特認為,模因理論的一大優點,就是除了能解釋文化寶藏之外,還能解釋文化垃圾的存在。諸如迷信、偽科學、流傳於互聯網上的色情作品等等,就是傳染力極強的文化垃圾。它們感染了人類的大腦後,並不能讓宿主過得更好。它們與宿主並不是互利共生的關係。
科學則是一種文化寶藏,這種模因值得我們一再重複,不斷傳播。科學模因是和我們互利共生的思維病毒,就像寄生在我們腸道中幫助我們消化食物的細菌一樣,我們已經形成了緊密的互相依賴關係,已經無法再失去它們了。
正因為人腦中有大量的模因,而模因控制著人類來複制自己,所以人類才不會以最大化自己的後代數量為人生終極目標。引用一句丹尼特的原文:We are the only species that has discovered other things to die for (and to kill for): freedom, democracy, truth, communism, Roman Catholicsim, Islam, and many meme complexes (memes made of memes).
在丹尼特看來,人類也是唯一一種可以被理由所說服的物種。這也是自亞里士多德以來對人類異於禽獸者的根本理解:人會說話,會說出一些自己並不理解的語詞,還會被這些語詞所影響,從而改變自己的行為或行為傾向。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除了依靠暴力的脅迫,依靠情感的羈絆,還能依靠理性的說服。
這種理性並非天賜之物,而是百萬年的演化所致。剛出生的小孩還要經過多年的教育,才能變得更理性,能去反思自己行動的理由,並試圖去尋找更好的理由。
筆者的補充
這個章節是第10章,它的篇幅相對較短,卻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章節。我本想直接翻譯完全文,不過那可能會干擾此書譯者的工作,於是作罷。
下一章是丹尼特為meme這個概念所做的辯護,我們直接跳過,假定本文的大多數讀者都已經接受了模因在文化演化(Culture evolution)中的重要作用。所以,本系列文章的下一篇會直接解讀第12章,也就是丹尼特所提出的關於語言起源的假說。
另外,斯坦諾維奇在《機器人叛亂》中,也思考了模因與人類的關係。本書也很值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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