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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經濟(二):重商主義流毒的今生

重商主義不再成為資本主義的主流,是在亞當·斯密提出《國富論》(The Wealth of Nations)之後。在重商主義者看來,國家的財富只有一種,即金銀(後期衍變為貿易順差)。

  這裡補充說明一下,在Smith之前,並沒有重商主義這個概念(至少沒有流行起來,廣為人知)。重商主義的主要觀點,是由許多政府官員和工商業者零零散散提出來的,是人類在資本主義初期對經濟、財富、貿易本能的一些認識。提出這些觀點者,並沒有將這些觀點系統化、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思想體系,更沒有把自己貼上重商主義的標籤。這個標籤是Smith為了闡發自己的財富觀而對此前300年前流行的諸種觀點進行批駁、為立而破、為破而將其總結概括出來的。重商主義作為經濟學的一家之說而廣為人知,要歸功於它的頭號論敵亞當·斯密。

  這就好象時下常見諸於報章的所謂「涓滴經濟學」(trickle-down economics),是論敵為了貶損它而加之於它的污名。如果不知道這段因緣,自己說自己是涓滴經濟學,就會貽笑大方,成為學術上的笑話。

  好在亞當·斯密以「重商主義」貶損此前300年資本主義的主流經濟思想時,大部分重商主義「理論家」(其實沒有系列的理論,只有零散的觀點)已不在人世,省了不少歷史的口水帳。

  斯密的著作直指要害:國家的財富究竟應該是什麼?

  重商主義的觀點認為,國家的財富就是金銀,多多益善。為此要多多出口、少少進口;多多生產、少少消費,尤其是勞動者,成本越低越好。

  從重商主義的角度,出口是第一位的;生產是第一位的。進口是萬不得已,除非是生產所必需,比如,原材料的進口;消費是萬不得己,除非是生產所必需,比如,為了工人有力氣幹活,至少要讓工人不凍餓至死;為了勞動力市場不斷有新的勞動力,至少要讓工人能養活妻兒。

  所以,重商主義時代,生產高於消費。限制進口,在很大程度上犧牲了消費者的利益,使其無緣享受性價比更好的外國產品,只能受國內廠家的盤剝。

  斯密反對的就是這種對國家財富的認知。他認為,國家財富不在於金銀,也不在於貿易順差。所謂國富,一看消費者能夠獲得什麼樣的消費(「民裕」),二看國家能夠提供什麼樣的公共產品(國強)。消費和消費者是第一位的,生產是服務於消費的。沒有消費,生產就毫無意義。

  這簡直就是與重商主義唱對台戲,是對重商主義的根本顛覆。重商主義反對進口,因為會流失金銀,導致國窮;斯密則認為,進口能夠讓消費者享受到性價比更高的國外產品與服務,促進消費者的福祉,而消費者的福祉是國家財富的標誌。

  重商主義極力壓減勞動力成本,以增加國內工商業的成本競爭力。但在斯密看來,這與限制進口一樣,犧牲了勞動者的福祉,民不裕,就談不上國之富。

  重商主義主張生產至上。而在斯密看來,生產是第二位的,消費才是第一位的。本末之辯,是不容顛倒的。

  斯密和後來的李嘉圖,徹底顛覆了資本主義的指導思想。從此,自由市場經濟取代了政府干預,自由貿易取代了貿易保護。資本主義進入了一個新的理論時代直至今天。

  但細想一下,斯密和李嘉圖徹底戰勝Colbert嗎?自由市場經濟徹底戰勝了政府干預了嗎?自由貿易徹底戰勝了貿易保護了嗎?重商主義徹底退出歷史舞台了嗎?

  沒有。從來也沒有。遠遠沒有。

  比如,重商主義認為,買賣不是一種對等、公平的交換,賣方佔了便宜,買方吃了虧。出口佔了便宜,進口吃了虧。

  這種與斯密徹底相悖的觀點聽起來好笑嗎?不好笑,因為在斯密之後300年的今天,這種觀點仍然是主流的。

  特朗普為什麼認為中美之間的貿易不公平?因為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遠遠超出從美國的進口。像所有重商主義者一樣,特朗普覺得美國虧了。

  他同時覺得,美國與德國、日本的貿易也是不公平的。因為德國、日本對美國的出口遠遠超出從美國的進口。

  如果是斯密再世,一定會大聲批駁特朗普。作為二十一世紀全球最大、最發達的經濟體領導人,怎麼可以像300年前的重商主義一樣愚昧?

  歷史是在倒退嗎?

  更令人不可理解的是,中國、德國、日本這樣的貿易順差國,竟也像犯了錯誤似的小孩子似的,不敢理直氣壯為自己聲辯。全球輿論場,只聽見特朗普的大聲指斥。

  同樣不可理解的是,因為自由貿易,美國民眾享受著來自中國、越南、墨西哥價廉物美、高性價比的產品,消費者的福祉得到莫大的提高。在斯密看來,這才是美國真正的財富,美國應該心存感激才是。但事實是,美國議員在國會砸日本進口的錄音機(上世紀80年代)、特朗普要對墨西哥產品徵收邊境稅、指責中國是貨幣操縱者。

  美國人是怎麼了?真是覺得商場賣的東西太便宜了、希望價格高一些是嗎?享受了進口的這麼多益處,為什麼不能站出來說句公正話?是要等特朗普把進口搞沒了、商場賣的東西漲價四五倍、生活成本大幅提高了再吱聲嗎?

  連我都想替斯密罵一句,這幫不知好歹的美國人。

  重商主義是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人們對經濟、對財富的一些本能認識。因此,在一些發展中國家,尤其是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國家,人們也很容易有重商主義的思想。在對外界了解不深、與全球經濟融合度不高的情況下,這種自發的重商主義思想是可以理解的,不應厚責。隨著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這種重商主義思想會相應改變,更加重視消費和消費者的福祉,向斯密的思想靠近。

  比如日本,在廣場協議之前,是將出口放在第一位的。廣場協議後,因為日元快速升值,出口受到嚴重打擊,但進口受益,國民無論是購買洋貨、海外投資、旅遊都大大受益,國民福祉提高。所以,日本對廣場協議並沒有外界想像的那樣敵意和抗拒。

  中國在改革開放的前三十年間,也是高度重視出口、限制進口(尤其是消費品)的。中國逐步放開進口限制、重視內需、消費,是近些年才有的事。

  但美國就不應該了。它是斯密的子孫和後裔,長期以來一直是自由市場經濟和自由貿易的旗手,怎麼退化成這樣?怎不讓斯密老人家傷心、扼腕、頓足?

  斯密是位學者。學者對世界的設計,理想化的色彩多了一些。他希望這個世界能夠端正對國家財富的認識,糾正對進口的偏見,糾正對消費的偏見,糾正對勞動者待遇的偏見。

  他苦口婆心地佈道:國家財富在於國強民裕,國之強在於能夠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共產品;民之裕在於百姓作為消費者的福祉,二者缺一不可。

  進口對老百姓是有好處的,能提高消費者的福祉。

  消費是第一位的。離開消費,生產啥也不是。

  要提高勞動者待遇,待遇提高了,才有民之裕。

  福特汽車的創始人是這方面最早想明白的資本家。他的理論是,讓造汽車的工人也能買得起他們自己造的汽車,這樣的生產才是可持續的。

  令斯密傷心的是,像福特這樣能想明白、又能身體力行的,實在是太少了。這個世界,要麼是口是心非、口頭上自由貿易心裏面重商主義的,要麼就是一點不加掩飾、赤裸裸重商主義的,如特朗普們。

  今日世界,仍是重商主義與斯密的對決場。斯密完勝,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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