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
關於食：
前段時間我在一個外賣平台上搶到一個大紅包。在公司下午沒事的時候就點了一整隻童子雞。
辦公室的幾個小夥伴恰巧出去辦事，外賣小哥把雞送到後，我糾結了很久要不要等她們回來一起吃，最後還是沒忍住地吃了。
一拆開我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像是在偷吃一般，邊吃邊充滿愧疚感。然後吃了兩個雞翅以後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老老實實地等她們回來。結果一直等到晚上她們吃完飯，回來說吃不下了。我才把剩下的雞拿到微波爐里熱了吃，才覺得心安理得。
後來我就一直在想這個事，為什麼我會覺得自己像是在偷吃，為什麼我會因為自己不分享而有愧疚感？
可能是一方面公司的同事也時常分享吃的給我，另一方面，在我心裡，是看不上偷吃這件事的。
從小到大，在我們家裡哪怕是一個蘋果，都是切開分著吃。
高中有一次我回家，不知因為什麼事鬧得不願意吃飯，我一個人拉黑了燈跑到自己房間里哭。我爸知道我在屋裡，站在門外面說，你媽買了羊肉，放了好幾天沒吃等你回來。
我又抹乾眼淚乖乖地回到飯桌上。我知道羊肉很貴，那時家裡過年的時候也不會買羊肉吃。結果吃了幾口覺得味道不對，我媽說，放幾天了，有點味道了，我放了酒進去燒的。
在那之後，不論我在家裡和他們有什麼矛盾，我都不會再說不吃了，就轉身離去。
我在外面上班，每次和我媽開視頻。我媽都會說一句，要買肉吃，不要捨不得吃。其實我有時候真的哭笑不得，但還是會認真地給她說我這段時間吃了哪些肉，她覺得我吃肉就代表著我吃的好，就會放心。
之前寫的《吃，是件自我療愈的事》，是在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時候，非常深刻的感受。那裡談到的吃，是在自給自足，物質豐富的情況下的自我滿足。
而從小到大，在我們家的飯桌上。每當我不願意吃，或者是浪費食物，我無數次地聽到我爺爺這樣罵我，要是在賤年，你早就被餓死了！
我聽得不以為意，但是他們關於賤年說的那些故事，卻一件件地記在心底。他們所描述的沒有食物的年代的場景，遙遠而又可怕。
大概是一九五幾年到六幾年那會，安徽餓死了很多人。當然具體多少誰也不清楚。
就說我們村吧，因為飢餓而死到絕門絕戶的都有好多家。
爺爺說他那會兒負責把那些餓死的人用草席裹屍，再拉到田裡埋了。
村裡有戶人家，就剩一個老爺爺還沒死，我爺爺去拉人的時候，老爺爺說，草席給我留著吧，我要等著燒鍋用。
結果第二天，老爺爺也餓死了。
因為飢餓，很多人出現水腫，用爺爺的話說，身上一摁一個坑。那時他們吃過喇叭花，吃過馬齒莧，吃過刺針花（小薊），所有外面能見到的野草野菜全被拔光。再就是吃樹葉樹皮。樹皮再被剝光，就喝井水。而人的身體已經極其虛弱，井水充饑必然導致腹瀉，一旦腹瀉，那就是等死。
爺爺說，那時村裡有個人，偷吃了誰家餵豬的豆餅（豆子榨油，剩下的部分碾壓成餅狀）。乾咽到肚裡，覺得口渴難忍，大量喝水，豆餅遇水就發，結果那個人被活活脹死。
再後來慢慢熬過了那些幾乎要餓得吃人的歲月，就到了人均餓不死就行的狀態。奶奶說，有幾年家裡吃的都是紅薯面，沒有白面可以吃。現在的紅薯面像是稀罕物，那時吃到想吐。
紅薯一到冬天就會凍壞，為了便於儲存，就切成片晒乾收起來過冬。然而天不遂人願，經常是陰雨連連，紅薯干就發霉成餅。
沒有別的吃的，即便是紅薯發霉了也要吃。所以那時候吃發霉的東西太正常不過，只要不餓死，哪怕是飲鴆止渴呢。
奶奶說，那時太奶奶管家，家裡最好的都要送到她嘴邊。家裡燒稀飯，細面會在稀飯沸騰後沉聚在鍋底，太奶奶每天都會用鏟子把細面慢慢刮下來，自己吃。
有次奶奶盛飯，把細面分給我爸和姑姑碗里，便遭到太奶奶臉色。
那時我還不能理解，心裡想著哪有不顧兒孫的父母。我忽略了在飢餓面前，人人皆為猛獸。
高中一好友聽我談及五六十年代村裡餓死人的情況，笑著說，我太爺爺為了吃，能餓死我們全家。
好友說，那時她的父親也就十來歲，跟著她太爺爺去街上賣糧食。那時糧食太便宜了，賣點糧食也是為了全家能吃點肉，或是買點布做衣裳。
她太爺爺賣完糧食後，對她父親說，你在這等著，我去上個廁所。
她父親乖乖地在原地等，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眼見快到中午要回家了，她父親就去廁所里找她太爺爺。
然而找到了之後看到的是，她太爺爺正在抱著一塊熟牛肉蹲在廁所拚命地啃，狼吞虎咽，大快朵頤！
這個場景給她父親留下了極大的陰影。
以至於到今天，她家裡收上來的麥子，她父親堅決不允許任何人賣掉。一定要等來年新糧入倉，才能把陳糧賣掉。她說，我知道我爸為啥不願意賣糧食，他是不敢賣，是被餓怕了。
我才知道，那時關於食物的爭奪，可以說和動物世界裡差不多。人到了那個時候，就不再是人了。大家都是動物，就沒有親情了，因為人人都想活著。
人人都想活著，資源匱乏，條件不允許所有人都活著。那麼人在這個時候就會表現出動物性。
所以說極端條件下可見人性，物質貧乏也是如此！在極端睏乏的年代，並不是人們所想像的互相謙讓、個個節省以保全全家。
那時的人的貪婪和需求更如無底的黑洞，吞入自己腹中的已經不僅是細面、牛肉，還有尊嚴和虛假。
所以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號》時，被感動得的熱淚盈眶。後來讀完《活著》，再去看它時，才明白經典之所以可以稱之為經典，是因為它表現出當人性遇到極大考驗的時候，依舊告訴人們，人心是善的，人性是美的。
而沒有人願意去相信，電影里宣揚的英國紳士精神在歷史上根本是不存在的。後來的很多關於泰坦尼克號的報告中都提到，災難發生時英國國會議員搶著上救生艇，被船員們開槍警告才被迫從救生艇上下來。
包括船沉時讓婦女和小孩先走也是僅存於電影中。放入現實中，就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表現的那樣，人與動物是沒有差別的。
這裡還要補充一點，就是經歷這種飢餓年代之後，人會變得異常脆弱。聽我爸說，那時候因為吃而鬧得自殺的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我們村裡有一戶人家，好不容易吃了一頓白面麵條，恰巧是女兒不在家。等到女兒晚上回到家，知道家人竟然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吃了麵條，就在夜裡上吊自殺了。
這樣的事放在今天簡直是難以置信，誰會為了沒吃上一頓麵條而自殺呢？而當時卻發生了太多這樣的事。
那個時候，飢餓導致的人心的脆弱和極其的不安全感，是一種長期的陰影。她們根本不知道哪天才能過上溫飽不愁的日子。沒吃到的已經不是麵條，而是家人對自己的忽視。
已經吃了那麼多的苦，挨了那麼多的餓，到頭來發現家人並沒那麼重視和愛自己，這才是上吊的原因吧。
人心脆弱下導致的過度自尊比自卑更可怕。
朋友問我說，小花，你為什麼老是說人性，人性，就不能說些正能量的東西嗎？
我非常認真地回答，談人性並不是負面的東西。
作為人，我們需要對人性的殘酷有最起碼的認知。了解人性就是了解人心，認識到它脆弱、殘忍、複雜、偽善。這比我們蒙住雙眼告訴自己世界一定是美好的要強的多。
一個人真正的認識到世界的壞，依舊相信人心的善，這才是作為人的一個基本的價值觀念。
當我們能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們才會不那麼充滿疑問地活著！
記得08年我爺爺腦淤血，出現半身不遂的癥狀。他以為他自己活不了幾天了，晚上我爸守夜，半夜醒來還聽到他抓放在床邊椅子上的餅乾和麵包不停地吃。第二天床上身上全是餅乾碎屑，包裝袋丟的到處都是。
我爸非常的生氣，就說你晚飯吃得飽飽的，半夜還吃那麼多，拉的到處都是，怎麼伺候你？
爺爺回：「要死了，還不許我吃？」
那時的我非常地不喜歡爺爺，我總覺得人的尊嚴勝過一切。而爺爺曾經的生活經歷告訴他，在生命面前尊嚴不值一提。所以即便是物質豐富的今天，面臨死亡的時候，爺爺選擇的依舊是多吃點。
現在我明白在他心裡有個巨大的漏洞，這洞是需要無數的食物來填充。我甚至慶幸，不曾聽說他年輕時候為了吃做過啥拋棄妻子的事，所以我不再以此為恥。
所以每當他把自己種的韭菜，冬瓜送來給我家時，我都覺得他能做到如此已經非常的不容易了。
關於色：
到了七八十年代，物質雖沒現在豐富，但已經能滿足人的基本需求。溫飽滿足以後，人就會有身體的需求。
但是七八十年代的農村或是說中國，思想依舊是落後的。
所以我想，那個時候的姑娘應該是極其羞澀的。就如電影里那樣，辮著兩個長長的辮子，穿著繡花布鞋，看到男生都會漲紅了臉。
而90年這一代農村的姑娘，未婚先孕的數不勝數。結婚前若是沒有懷孕，反而令村裡人感到驚訝。
所以當我跟我媽，以及長輩們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我說是不是就我們這代人是這樣呢？
她們的回答是，現在的姑娘最起碼是訂婚之後再懷孕，以前的有些姑娘都不知道自己孩子是誰的。
我驚訝萬分，後來斷斷續續地了解到。在土地貧乏，物質貧乏，性貧乏下，滋生出來的可能就會是以色換物，各取所需。也可以說是農村封建落後思想，極度壓抑下導致的惡果。
更直白的說，思想封建不過是一塊遮羞布，以表面懵懂的樣子掩蓋關於性的自我放縱。
一個真實的事件，那時村裡的一個姑娘懷孕了，肚子已經很大了。被父母逼問是誰的孩子的時候，那姑娘竟然說出了幾個男生的名字。而這幾個男生的家長們，也都心照不宣地拉上幾袋糧食送給女方家裡。
這事就算了結，後面的就是該墮胎的墮胎，該嫁人的嫁人，該娶妻的娶妻。
往後彼此見面，依舊是該說話說話，該玩笑玩笑，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農村人可以說是把「面子」和「包容」都做到了極致。
這樣的事在那個年代依舊隨處可見。
反觀今天，可以大膽牽手、擁抱、自由戀愛的時代，反而不會出現這種問題。（當然不排除依舊會有姑娘以色換物）
關於食，色，性也：
與孟子同時代的告子說：食、色，性也。所謂飲食，等於民生問題。男女屬於康樂問題，人生就離不開這兩件事。
孔子在《禮記》里也講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這些觀點都是在告訴我們，吃和性不過是人之本性。沒有什麼好羞恥的。
但我想，雖為人的本性，但不代表我們可以為此淪喪，為此良知盡失，為此忘掉人生而為人的真正價值。
就如我們吃飯是為了維持身體正常能量，為了活著，並不意味著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吃飯。
所有的事情，沒有約束就沒有自由，同樣的，人若沒有自製，也無法談滿足。就會被慾望帶著走，欲壑難平，步步深淵。
就像食與色，本該不是羞恥之事，卻被人誤為羞恥，並且做到了羞恥的地步，才是可悲。
——文章來自個人公眾號《陳小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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