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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回望

徹底失去才得餘地抽身,一如我這番再次遲到的年度回望。丁酉年或者是我生命的一大分水嶺,但真當它砉然逝去,也並不覺得如何判然翻覆。

奔了十年終於來到而立的邊緣,心態上倒比渡河未濟時來得健康坦然,和維尼手拉著手聊起未來十年,尚能滿懷躍躍然的無畏與歡喜——坐在這樣的年坎兒上,這心氣令我可以自得。三十歲的生日我有一首《臨江仙》,結句「前痴潮不返,餘勇壁千尋」堪可為注。

去年發生了許多事情,但日子卻流逝得近乎溫柔,要做盤點,或者要找到一個地標再買舟隨浪而下。

毫無疑問,在我而言,這個地標是一個新身份的賦予。正月,我當了媽媽——給一個憨態可掬又眉目如畫的小男孩兒。

在此後的很久,我領受了許多長成爾後多年不再的照拂,也付出了不少出生以來久未自覺的慈愛。作為一個自來乖順不曾出格的女孩子,我此前最慣的便是順從和依附。一個這樣的我,竟也可以被一個柔軟的小孩托以全心去仰仗相信,實是令我不得不振奮。

孩子成長之迅速往往令人咋舌。我的小男孩兒對這個世界滿懷好奇,也不吝為之傾付自己的全部努力和懇誠——這努力與懇誠讓我敬佩之餘,也會有種想要追還自己初生孤勇的衝動。

還好這十個月來,我自己也尚不是太遜。

由於時間被大幅侵佔,我意外地領略到了一些短缺和迫切——從前的一切來得太容易,尤其是時間,致使許多想做的事情反而被攤得薄到失去了勁度係數。

於是,今年在夾縫裡,我反而或者較從前讀了更多的書。

所謂「更多」,其實我也沒有個確切的數目——對我而言,對閱讀量的統計和羅列並不能成就任何快感,就好像一個行走在晴空里、正領略著花草香氣的人並不關心此時此刻的地表溫度一樣。

這推斷只是來自於,我隱約覺得今年獨處時間裡,我的感觸想法都來得更密實了些。

若說往年的靈機彷彿幽光狂慧,一閃而逝,那麼今年則能漸漸覺出它們遊離彈跳間,有了自相交輝的力量。這些感發或者不能簡單地說成是讀後感,雖然它們確實是被閱讀激發的。它們或者光芒極弱,但在我睡眠不足而極度缺氧的大腦里,也已具備脫離文本而獨活一瞬的能力。

我以為當這些靈光足夠多,便不再那麼容易被泯沒忘懷。它們或可往來交錯,織成一片明亮的網羅潑天而來,捕附並挽救那些遊離欲滅的思緒,終而形成光團。然後它們接納著、自生著,也給予著,終於達到一種美麗的平衡。

我所崇拜的那些偉大的文匠們,身上便或多或少都帶著這樣的光熱。而游緒得以交織不滅,或者便是這光芒的開始。

我今年看的書比較雜。學術、小說、詩集文論、文學批評、史地掌故、訪談回憶錄,兼而有之,由於要拼擠著時間,也便不再挑版本,但有便看,囫圇全吞。讓我相對自得的是,就在這般急行軍式的閱讀中,我依然保有著品嘗文字的味蕾。

看語言大師的筆下功夫如觀公孫氏舞劍,縱知她不輕殺人,也照樣看得熱血賁張。譬如雖已看過很久了,但老舍筆下小福子那口從短短的上唇里露出的雪白而整齊的牙、白先勇《夜曲》中鋼琴上那十二朵拳頭大圓滾滾的大白菊,依然能鮮亮地在我印象里閃爍出來,如一朵朵劍花。雖是虛招,但真見手筆。

現今的作者眼界心胸或者都是有的,但似乎越來越少人有耐心去好好經營一段語言。當有用和沒用成了對作品的評判標準,這個唯快不破的時代也便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局限。甲亢式的求知慾和變現欲碾碎了許多讀者甚至是作者的審美能力,而缺失了審美的人,或者總是難以真正得到滿足。

受朋友邀,年末我了解也接觸了一些知識變現的平台,也試著用他們的口語化的辦法理了一兩本我自己尚愛的小書出來——並沒有變現,我只想試試這樣敘述性的總結對作者是否有裨益。

結果是令人失望的,當書變成知識和產品被生產出來後,我也才真的意識到知識輸入和真正的閱讀之間的區別,而一個知識加工者,也並不是那麼好做的。

彷彿從前老人喂小孩子吃飯吧——落了胃的東西復要替他回想一遍是否咯牙,是否燙舌頭,是否會噎在食管兒往上反,到得實在無奈處,還要幫著咀嚼一番。這滋味並不太好,也確實不衛生,小孩子味同嚼蠟自不消說,連帶著自己嚼了一頭汗,也都懶得再進食了。

於是為了保護胃口,這一年我維持了沒有功利意圖的寫作——筆不瞞人,心底的任何慾望與波瀾,都將反應在文字里。

幾年前我曾經被朋友拉去知乎玩,一時興起也答過一些題目。知乎是個活潑而至熱切的社區,也自有一套半制式的交流規則。那裡的人們懇切、急忱、自信,致力於輸出自己的價值觀、知識或者故事。初時我覺得有趣,也興緻勃勃地混跡其中。但答了百餘道題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在輸出的同時,也已開始會不自覺關注有幾人贊,又有幾人反對了。這發現令我惶恐。

再回視自己的答案,我便更覺出自己的文風在命題作文式的引導下已出現了浮躁與戾氣——我本身是個太易受影響的人,而這樣的態度我以為並不是美的,甚至可以說令我自覺面目可憎。於是我開始反思,並踩下了剎車。

我願望中的寫作,是如山水間撫琴而歌,興至而為,興盡則歇,若有待,而不因事。如有人同在山中,無妨隔溪隔樹靜聽一晌,但聽或不聽,均於琴音無加。究竟有旁營生的本事,也只當它是自娛之事,若心中也帶了慾望,則還有何必要再去彈呢?不如學陳子昂,索性鬧市碎之,或者更得響些。

於是在這樣的反思下,我不再回應邀請,而是開始寫些自己感興趣的文章,也藉此去了解一些吸引過我,我卻一直無暇親近的人物,比如譚嗣同,比如龔自珍。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用他們的經歷眼界引予了我一些新的人物圈子,比如唐才常、梁啟超,比如錢枚、王曇、金禮嬴、段馴……寫作實在是對閱讀極好的梳理和指導,如無成文的想望,我不知自己會遺漏掉多少有趣的文本。

從前我好答題,因總擔心自己想不到要寫什麼,但現在我發現這完全是多餘的。每完成一篇文章,我或者都會迸發出許多新的寫閱衝動,要發愁的,其實只是時間太少——究竟在地鐵上拼拼湊湊地完成長文便如几案作大畫,總不免「破碎何足名家」之憾,但究竟寫出來的東西都發乎自然,結構上縱還不完美,於我也夠了。

文章以外,今年的詩詞創作則並不算多,也說不上穩。在我而言詩詞的創作更需要整時間和強沉浸,而今年這種條件很難滿足,因此也只得多在小令及近體上打轉。

為詩一道較為文更難自欺,少能有萬人如海一身藏的僥倖——好便是好,若不好,用了再多掩映手段也是頗難自辯。於是我也只好誠實地說,這一年的詩詞,手段上進益不算大,但好在因精力有限,究竟所有作品都發乎於傾訴欲,而未有習作——那自然也就不見習氣了。故而于思無邪一道,我自認倒是尚合格的。

此外尚有些不值一提的努力,如翻閱了十數本西文名著挽留語感,如摸索著搭建了自己的音畫鑒賞構架,如預習教育學時也順帶著了解了一些有趣的大腦分區、階段效能理念——而這一切還算沒耽誤我在本行上也正主動或被動地向前奔著:以李老師的身份出門招搖,也並不很為那樣大尾巴狼的架勢而怯懦惶惑。

於是回過頭看看,雖然生活里尚有不少磨折擦碰,但這一年我對自己的評價大抵是不愧悔的。

感謝堂堂而去的丁酉。歡迎我的戊戌。

公眾號:李讓眉此間清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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