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坐家」生涯
我有個曾失聯多年的小學同學。後來我倆在微信上重逢後,她第一句話就是問我:「你現在在幹嘛呢?聽說你已經是一個作家了?」手機屏幕前的我苦笑回復曰:「對啊,沒錯,我現在的確是個坐家』,你懂的。」
這位同學把「作家」當成我們之間尬聊的開頭不是沒來由的:在小學畢業的前夕,班主任老師讓我們寫下自己的夢想。我當時寫的是「我想成為一個像托爾斯泰那樣的大文豪。」
這樣的念頭當然不會憑空出現在一個孩子的腦瓜里。12歲的我為什麼不想做大富豪而是想當大文豪呢?事情要從這裡說起。
其實我一開始就連「坐家」也險些當不成——我是一名重度CP後遺症患者。記憶中,別說走路了,4歲前的我連坐都坐不穩。我的祖母只能用繩子把我綁在椅子上,才能確保我不會在她做家務的時候,因為身體缺乏平衡力而從椅子上摔下。這一情況直到去南京動了手術,進行了一系列的康復訓練和家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精心照料後才有所改觀。我就是這樣開始了我的「坐家」生涯。
在我的童年時代,國內最家喻戶曉的殘障人士莫過於張海迪、史鐵生和鄭智化了。張海迪和史鐵生都有文學作品,而歌手鄭智化的填詞能力亦有目共睹;在各種媒體上,至今也時常有「某肢體殘疾人通過奮鬥,成為著名寫手」的報道。所以大家普遍認為:文學創作是肢殘人士的一條重要出路。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肢殘人士似乎天生就擁有細膩的情感、深刻的思想、華美的文筆。毫不例外地,在作文里總是很擅長敘事的我也被師長們鼓勵「好好學著寫作文,將來當個大作家。」
我的父母都是愛書之人。曾經,家裡有大一半的空間都被各種圖書和唱片所佔據。在受環境影響和身體情況的限制下,我也成了周圍人眼中的「小小百科全書」和「文藝少女」。
但其實文學女神並沒有垂青過我——我就來說說我的兩次投稿經歷吧。
第一次是在小學一年級的寒假。那一天,我家窗外也飄著如現時一樣的大雪,7歲的我不知怎的詩興大發,在紙上刷刷刷地寫了一首關於雪花的「詩」。我的母親看到了這首詩以後,就一眼認定她的女兒——我,一定是個神童。遂馬上把這首「詩」寄到了當時一家當時在滬上頗有訂閱量的兒童畫報的編輯部那裡。
轉眼間開學了,當我差不多已經淡忘了此事時,我的班主任老師拿著那家兒童畫報寄來的退稿信找到我母親,並且反覆和我母親強調:最好不要向我說起這件事,即使說起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以免打擊到我幼小的心靈。這位每次看到我們用錯「的得地」就要發火的老教師其實非常愛護我,後來還經常在班裡朗讀我的作文,這使我的虛榮心成倍地膨脹。
母親最終還是把退稿的事告訴了我。7歲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轉移,我不過沮喪了幾個小時,就又捧著故事書讀去了。
第二次投稿是在我的初中時期。那時網路文學剛剛興起,「榕樹下」是當時最火的文學網站。因為一篇改寫自「幹將莫邪」的周記意外得了85分,所以一時輕狂的我就把那篇周記稍作修改後,投到了「榕樹下」。因為我那時還沒有電子郵箱,再說我也想深藏我的「江湖傳說」,我就自作聰明地用父親的郵箱投了稿(我破解了我父親的郵箱密碼)。
某一天的早飯時分,父親帶著那種明明想笑出聲但卻還想維持威嚴的表情問我:「你是不是給『榕樹下』投過稿?」我心裡大驚:「咦?老爸居然知道了?」就只好老實地點點頭。父親再也憋不住笑了:「哈哈,我昨天收到了一封來自『榕樹下』的電郵,我就知道這是你乾的。恭喜你!你被編輯退稿了!」
這時的我已與小學時的我不同,經歷了這次退稿,我開始思考起人生來:我原來並非曠世奇才,相反,我並沒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優點。天分、技法、勤奮和運氣,我顯然並不全都具備。文學創作可能並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如果我非要走這條路,可能會異常艱苦,甚至畢生默默無聞……想到這裡,我彷彿看到了一個鬱郁不得志的、周身散發著窮酸氣息的落魄文人——這難道就是我未來的形象嗎?!
我的家人為了我已經付出了很多,我不能為了自己那虛無縹緲的「夢想」而讓他們再為我受累。於是我在往後的日子裡收起了「文學夢」,開始踏實做人了。
這些年,我也和別的普通女生一樣,經歷了升學、就業,也曾苦惱於友情與愛情。雖然我沒有取得世俗定義上的所謂的「成功」,但坐著的我還是很驕傲:這是一段惟獨我有的人生。
以上就是我的「坐家生涯」的一個回顧。如今的我,只把寫作看作是一項個人愛好,而沒有把它當作唯一的謀生工具或個人出路:就像有人愛看電視劇,又有人愛打遊戲一樣。
世界很大,我想要探索更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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