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舞伴

圖片:丁緹?W?摩爾

作者:伊拉·素龍琅 Ira Sukrungruang

譯者:童曈

校對:Iris.J

原文鏈接:brevitymag.com/current-


我媽媽留在泰國清邁的冰箱上,貼滿了我在芝加哥讀高中時參加的舞會的照片——返校節、甜心舞會、還有畢業舞會。那時我們移民到了美國,開心地住在兩層樓的小房子里。我的照片多得遮住了冰箱,你只能看到一百張頂著各異髮型的伊拉的笑臉。但所有的這些舞會的照片里,都缺了一個人。

媽媽剪掉了我的所有舞伴。

照片里的是我,背著背帶穿著森林綠的長褲,一手環著一個不存在的人。那張裡面也是我,唯一一次戴上隱形眼鏡,手放在一個不存在的人的腰上。這張里還是我,身著燕尾服,和一個不存在的人貼著臉。

「你為什麼把我的舞伴都剪了?」我問道。

我媽正幫我補著褲子。今天的早些時候我去市中心的廟裡磕頭的時候,把褲子給撕破了。她當時快把假牙笑掉了。

「我只留下我想記得的。」媽媽說,「那些姑娘,我才沒心思記住呢。」

「你對其他的照片也這樣嗎?」

媽媽聳了聳肩,頭也不抬,盯著手頭的針線活。「偶爾吧。」

「還有誰?」

「我把你爸爸從所有的照片里都剪掉了。」她回道。

「為什麼呢?」

媽媽的眼鏡很厚。當她抬起頭時,鏡片把她的眼睛放得很大,像是蟲子一樣。「我只想記住我記得的。」


我的舞伴們被清理到遺忘中去了,有一半的照片都被收納進了那一片虛空里。我想,他們應該有一個星球吧。那麼多不見了的同伴,那麼多的分離。周年紀念的照片,全家出遊的度假之旅,離得太近的自拍。全分開了。她們在一個二維世界裡相遇。在那兒,她們試圖組成一個完整的照片。但是沒有一個裁剪掉的部分是完全合適的,這是一個不完美的拼圖。

那些舞伴們——貝姬、雪倫、維姬——會在咖啡店店角落裡找張桌子坐下。她們很美,穿著裙子,髮型精緻隆重,指甲塗得鮮紅。維姬的黃髮帶惹得咖啡店裡的男孩們投來嫉妒的眼光。貝姬的紅唇在她蒼白的膚色襯托下顯得格外出挑。雪倫金髮柔軟的落在她的肩上,像是一把優質的紗線。在這個世界裡,她們是最好的朋友,雖然在我們行走交流的那個世界中,她們是不同圈子裡的人。但在這個世界裡,她們共享著一個角色——伊拉的舞伴。

在這兒,夜來的特別早,但天從來不會黑。燈光像是迪斯科舞廳的燈球一樣旋轉著。她們分享著舞會的故事。

「伊拉能跳舞,對吧?」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泰國男人竟然可以像他那樣跳一曲詹姆斯·布朗。「

「他給你展示過他的鬼步舞嗎?「

「我好喜歡他驕傲的紅著臉低樣子。」

她們紛紛議論著伊拉是多麼的紳士,貝姬卻是個例外。她曾撞見伊拉和譚雅·塔隆跳舞,那是他高三時喜歡的對象。不過他們最終也只是朋友,所以也無所謂了。

「當歌聲變的輕柔舞步也放緩了的時候,他會把你拉到他的跟前,你都能感受得到他的身體。」

「他有著能讓人倚靠的肩膀。」

「你還能感受到其他的東西。」

然後她們笑啊笑啊。有太多關於伊拉的趣事了,比如他每隔十五分鐘就得去一趟衛生間檢查他的髮型,比如他總是病態地懷疑他的鼻屎是不是露出來了,比如他老一直問她們玩得是否開心。她們都覺得他和別人都不一樣,有禮貌,總是把她們放在第一位考慮。她們說,他是一個完美的紳士,從不在沒得到女生允許的時候動手動腳。

「有一次我們離開舞會後,坐在密歇根湖的一艘遊船上,他為我披上了他的外套。」

「後來下了很大的雨,他把他的雨傘給了我,還抱我進車裡,免得我的裙子拖到水裡。」

「他吻我的時候那麼的害羞。」

淡淡的愁思在她們之間散開,這三個盛裝打扮的姑娘。在這個被剪裁掉的照片的世界裡,這種事時常發生。她們希望她們的另一半也在這兒,她們眼中的伊拉,邀請她們去舞池,緊緊的摟住她們,在她們的耳邊歌頌著她們的美。歌頌著,這首歌是屬於她們的,這個夜晚是屬於她們的,她們多麼地無所畏懼,甚至面對一把來招待他們的剪刀也毫無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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