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史-生如夏花-尚書辯僞
卷二 生如夏花
尚書辨僞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研究商周史,《尚書》是最重要的工具。
《古本竹書紀年》、《逸周書》,與《尚書》的相關性很高,也有一定的價值。
至於歷史小說《史記》,其中的史實多依據《尚書》,只可惜司馬遷讀不懂《尚書》。
當時,並不是沒有人能夠讀懂《尚書》,給《尚書》作傳的孔安國就是個中楚翹。
可惜司馬遷又沒有不恥下問的精神。
更可氣的是,既然不懂,情節自然不連貫,於是司馬遷就展開想像的翅膀。
杜撰,杜撰,八卦史實難辨。
於是歷史小說《史記》,只得三分史實,七分演繹,只能作爲補充參考。
《尚書》本名《書》,尚字當是後人所加。
要想知道尚字的意思,先要認識向字。
向者,從宀從口。會意。宀者,大屋也。口者,象人口形。人之口也。向者,大屋之窗若口也。中國建築,有史以來,即爲坐北朝南,南向墻之正中爲門,惟北向墻之正中可爲窗。故,向者,北面窗也。
尚者,從八從向。會意。八者,別也。向者,北面窗也。尚者,謂別北,是背北也。中國有史以來皆以面南背北爲正,爲上。故,尚者,上也。
故而,尚書,就是上書,正書,高貴的書。
然而這部高貴的書卻是命運多舛。
李斯曰: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
於是,始皇帝頒布《焚書令》。
《詩》、《書》首當其衝......
但是,始皇帝只是燒了民間的書。所有被燒的書,在咸陽的皇家圖書館都有備份。
然而,屠夫項羽進了咸陽,又放了一把火,《尚書》終於被燒光了。
由此,項羽也就成了中國文化的大罪人。
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可憐中國文化的焦土。
《焚書令》亦云: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
所以博士是可以藏有《詩》、《書》的。
秦博士伏生家即藏有《尚書》。
漢初,儒學復興。
漢孝文帝召見伏生。然而伏生年逾九十,已經不能出行。
於是,孝文帝派晁錯到伏生家中。
伏生家藏《尚書》,歷經歲月,只剩二十八篇,且是篆文寫就。
伏生家人遂以漢代通行的隸書整理記錄,交給晁錯。
是爲《今文尚書》。
其後,各地陸續有《尚書》及殘本被發現,但都是籀文的版本,統稱《古文尚書》。
其中,最重要的一本出自孔聖人舊宅。
漢孝景帝之子,魯恭王劉余,爲了擴大他的宮殿,拆了孔聖人舊宅。
在墻壁里發現了很多古書,其中就有《尚書》。
經孔安國整理並爲之作傳,是爲《古文尚書》及《孔安國傳》。
《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十六篇。
以二者相互校勘,《尚書》由此獲得了新生。
然而,好景不長。
西晉,永嘉之亂,《尚書》又找不到了。
還好,漢代設有五經博士。
但開始時,《詩》、《書》、《禮》、《易》、《春秋》五經,只立一家之言。
晁錯,就是漢孝文帝時候的《書》經博士。
晁錯教授的,當然是《今文尚書》。
所以,《今文尚書》流傳廣泛,想丟也難。
永嘉之亂中丟了的,只是《古文尚書》,準確地說,是《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來的部分。
這也算是漢代今古文之爭貽害後人之處,家學道統之害。
東晉時,豫章內史梅賾獻《古文尚書》及《孔安國傳》。
《今文尚書》本來就丟不了,自然不用梅賾來獻。
而這部梅賾版的《古文尚書》,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蒙蔽了世人。
唐代大儒,國子祭酒,孔穎達,奉唐太宗之旨,編纂《五經正義》。
其中《尚書正義》用的就是梅賾版的《古文尚書》和《孔安國傳》。
後世《十三經註疏》用的是孔穎達編纂的《尚書正義》。
歷經宋、明、清,前後幾百年,諸多學者,反復論證,才終於證明梅賾版《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來的部分以及梅賾版的《孔安國傳》是爲僞書。
其實梅賾僞造的《古文尚書》漏洞頗多。
至於梅賾版的《孔安國傳》更可謂錯漏百出,不知所云,很容易識別。
今天,梅賾版《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來的部分,被稱爲僞《古文尚書》。梅賾版的《孔安國傳》則被稱爲僞《孔傳》。
而唐代第一大儒孔穎達,宋代第一大儒朱熹,卻都深信不疑,奉爲圭臬。
先賢乎?不過爾爾。
今天我們看到的《尚書》,分爲《今文尚書》和僞《古文尚書》。
而僞《古文尚書》當然是一部僞書。
然而,《尚書》中的僞書,遠不止於此。
《尚書》相傳爲孔聖人所編,這大抵不錯。
之所以做如此判斷,是因爲只有孔聖人才有這個條件,接觸到這些材料,進而編纂出這本書來。
一般認爲,《尚書》分爲四個部分:《虞書》、《夏書》、《商書》、《周書》。
顧頡剛認爲,《虞書》、《夏書》作於春秋之際。
愚以爲,《虞書》的作者就是管子。
《虞書》通篇只講了兩個字,禪讓。
當春秋之時,諸強並起,弱肉強食,誰有那個閒工夫去講禪讓。
編這樣的書,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換言之,誰是編者,作案動機又是什麼?
歷數春秋人物,最有可能的人就是管子。
而管子作《虞書》,目的很簡單,要周天子把王位禪讓給齊桓公。
以《虞書》展開輿論攻勢。
所有的歷史都是現代史。
《論語·憲問》云: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
這個計劃最後雖然沒有得逞,但輿論工作是做在前面的。
既然是管子所編,《虞書》一定是收藏在齊國的國家圖書館里。
孔聖人在齊國呆過很長時間。
《論語·顏淵》云:齊景公問政於孔子。
齊景公都要問政於孔聖人,孔聖人泡一泡齊國的國家圖書館,當然沒有問題。
於是,根據管子版的《虞書》,就有了《尚書》中的《虞書》。
而《虞書》既出於管子,目的是要周天子把王位禪讓給齊桓公。
實際上就是管子杜撰出來的一部當代史,當然是僞書。
至於《夏書》,那是周王室在給他們編造出來的旁系祖先樹碑立傳,既然要搞宣傳,這本書各個諸侯國當然都要發到,魯國肯定也會有。
孔聖人號稱做過魯國的司寇,魯國的圖書館當然隨便進出。
《夏書》,當然也是僞書。
《商書》,出自周公。
商人大抵是有史書的。
《尚書·周書·多士》云: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
武王克商,兩年而薨。
能夠掌握這些書,並利用這些書進行宣傳的就只有周公了。
從《商書》的內容,我們也能看到隱藏在背後的周公的影子。
周公利用手中的材料,做了兩件事。
第一,抹黑紂王,進而襯托滅商是順應天命。
《尚書·商書·西伯勘黎》云: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這個王,就是紂王。以此來刻劃紂王獨夫的反面形象。
第二,褒揚伊尹,塑造出一個顧命大臣的光輝形象。
《商書》中有五篇涉及到伊尹:《伊訓》、《太甲》三篇、《咸有一德》。
雖然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些篇章都來自於僞《古文尚書》,但是大概內容還是可以知道的。
按照動機論,這個作者只能是周公了。
表面上是在寫伊尹,實際上就是在刻劃周公自己的形象。
所有的歷史都是現代史。
偉大如周公者,亦不能免俗。
說《商書》是僞書,不大合適,畢竟是周初的古文。
但對於研究商的歷史,確實沒有多大意義。
《周書》,出自周公。
實際上,《周書》諸篇,多數是周公發佈的文誥。
當然,《周書》中也被摻進了很多沙子。
《洪範》,作於戰國,顯系僞書。
《牧誓》、《金滕》,雖然是周初古文,卻是周王室摻進來的沙子。
《顧命》、《呂刑》、《文侯之命》、《秦誓》諸篇,雖然不是僞書,但並不是寫周初之事,對研究西周建國的歷史價值不大。
整體來看,《虞書》、《夏書》不管今文古文,都是僞書。
而《商書》、《周書》,皆出於周公,其中的今文部分總體來說並非僞書。
周公身後,把這些書傳給伯禽。之後,就進了魯國的國家圖書館,代代相傳。
而在魯國傳下來的這兩個部分,也正是《尚書》的主體。
這也是孔聖人編纂《尚書》得天獨厚的條件。
通過以上分析,大體上可以確定《尚書》的編纂者就是孔聖人了。
《尚書·周書》並非出於周王室,而是出自周公,可稱之爲《周公書》。
周王室當然也要記錄周人的歷史,流傳下來的就是《竹書紀年》和《逸周書》。
可稱之爲《周王書》。
《竹書紀年》,西晉時得於魏襄王墓。
《竹書紀年》是一部魏國的編年體史書,記錄了夏、商、西周和春秋、戰國的歷史,按年編次。平王東遷後用晉國紀年,三家分晉後用魏國紀年,至魏襄王二十年止。
魏國可以有自己的史官,晉國可以有自己的史官。
那麼,晉國之前呢?
沒有?那就抄錄周王室史官的歷史記載好了。
《竹書紀年》所載,晉國之前的歷史當出於周王室。
應該算是《周王書》。
很可惜,《竹書紀年》在宋朝時候也丟了。
嚴肅的史籍大抵枯燥無味,因此容易失傳;而歷史小說之類,例如《史記》,倒成了官方正史。
清朝嘉慶年間,朱右曾輯錄《竹書紀年》的佚文,並加以考證,編輯成《汲塚紀年存真》 ,是爲《古本竹書紀年》。
至於《今本竹書紀年》,是明朝人胡編的東西,不值一提。
《逸周書》,西漢劉向編。
秦滅周,周的史書都落入秦人之手。
之後,存於咸陽的國家圖書館。
屠夫項羽進了咸陽,放了一把火,全部燒光。
但先入咸陽的是劉邦。
蕭何把秦朝的戶口本都搬走了。
或許,也拿走了部分周人的史籍。
之後,存放在漢朝的國家圖書館。
之後,才有劉向編《逸周書》。
《逸周書》當出自周王室,也算是《周王書》。
雖然《逸周書》中,周初古文只有幾篇,但史料價值極大。
至於訛傳《逸周書》是孔聖人刪書之餘,怎麼可能?
很多《周王書》,孔聖人根本就見不到,怎麼去刪?
《周公書》和《虞書》、《周王書》有很多差異。
周公、管子、周王室,看歷史的角度不同,記載當然不同。
《古本竹書紀年》云:昔堯德衰,爲舜所囚也。
《古本竹書紀年》云:舜囚堯,複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哪裡來的禪讓?直接打臉《尚書·虞書》。
《韓非子·說疑》云: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
《古本竹書紀年》云:仲壬崩,伊尹放大甲於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大甲七年,大甲潛出自桐,殺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奮,命複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尚書·商書》是怎麼說的?這是和周公抬槓的節奏。
關於《武成》的爭論。
《武成》是僞《古文尚書》中的一篇。
而真本《古文尚書》本有《武成》一篇,只是丟了而已。
但是,現代一些學者以爲《逸周書》中的《世俘解》就是《武成》。
爲什麼不是《克殷解》?搞不清楚。
但是,
《孟子·盡心下》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孟二聖人信口雌黃,懶得和他辯論。
但孟二聖人提到《周書·武成》中的一句話:血流漂杵。
而《世俘解》也好,《克殷解》也罷,都沒有這句話。
《世俘解》不可能是《武成》。
如果明白《周書》出自周公,《武成》是周公寫的。《逸周書》出自周王室,《世俘解》、《克殷解》是周王室的史官寫的。就不會鬧這種笑話了。
大師們,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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