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皆禍害，子女皆討債鬼？親子之間的恨和愛一樣客觀存在，需要被看到

豆瓣上有個小組叫「父母皆禍害」，從2008年誕生至今已經快十年了。最近某夜咖啡喝多了睡不著，網上溜達時又登進去了看了看，「小白菜」有增無減，「小白菜」們講述的傷害之不可思議程度與過去持平，偶爾也有非常超出想像的。這個豆瓣小組有一則「入組必讀」，其中歸納了「小白菜」們所經受的傷害的類型，且有案例原帖：

1.直接肉體傷害。主要就是體罰，這是中國家長普遍使用的管教手段，而「小白菜」們因體罰受到的傷害從皮開肉綻到住進醫院的都有。

案例：

誰差點被父母殺掉的？來報個道～

懦弱的我。。在姐姐反抗而遭到更狠毒打地情況下，...

家庭暴力兵器譜 (歡迎補充)

你們現在還挨父母的打嗎？我今年24了 男

你們父母揍你們,揍到幾歲啊？

為什麼父母會這樣

2.間接人格傷害。以辱罵孩子、侵犯孩子隱私權為主。

案例：

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更喪心病狂

【寫真】細節揭露變態養父母身心雙重虐待，差點要...

有沒有人被父母偷偷翻過書包抽屜等私人物品的？

我為什麼對陌生人不友善。父母毀掉了我一生的希望。

被父親當眾羞辱至今難忘

3.家庭狀況造成的情感傷害。父母間的矛盾、爭吵、家庭暴力，或對孩子不關注、冷漠造成的傷害。

案例：

我遭受的家庭暴力連暴力都不算

有人因為父母吵架鬧離婚，自己夾在中間沒辦法做人...

我是同性戀！ 我一直在忍受

控訴我的父母！！

家虐

我是個悲劇！一萬一千字分析！

我爸是個大禍害！

2010年7月31日 16：50分發生災難！

4.試圖控制孩子的人生：干涉就學選擇、擇業就業、婚戀、生育，父母為單方面滿足自己的需要或試圖控制經濟，或利用「孝心」進行道德和情感綁架。

案例：

33歲的我被父親騙走了所有財產

我很無助，不知道該怎麼辦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2902221/

被冷暴力控制的近乎窒息！

一個80後85前的絕望生活寫照

悲慘的生活（1）

望女成鳳的完美主義者父母 糾結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2966422/

教教我，如何與一個精神病世家做抗爭？！

5.其他。如果說前四類我們都或多或少體驗過，那麼對於遭受血親猥褻、性別歧視等其它精神和身體傷害的「小白菜」，必須投去百分之一百二的同情目光。

案例：

這幫熊孩子真會玩

父親vs女兒的重口味讓我難調

已刪

惡劣的沙土中長出的只有帶刺的仙人掌

我想說，我忍夠了

你可以憤怒、仇恨。你必須憤怒、仇恨。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7284414/

我累了

對於小組裡「小白菜」們的講述，我曾有過質疑：會不會有誇張的成分？會不會其中有部分是真實，而TA可能已經精神受創，後來又幻想出了一些？

然而，我知道，即使有誇張、有幻想，TA們的痛苦是真實的。

而且，世界之大，人性之深不見底，確實不能用我自己的經驗去揣度所有人。人性有多光明溫暖就可以多黑暗冷酷。

即使不談過於極端的案例，只看我們經歷和體驗過的、日常常見的親子關係，我們也完全不必去否認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恨」。

孩子的出生打亂父母的個人生活、個人發展，白白給父母增添一份經濟負擔，增加一份責任，消耗一份精力，原來下班吃飯洗碗就可以休息，現在要給孩子吃、給孩子換洗、陪孩子玩、給孩子讀書、指導孩子作業等等，這一切結束才能休息。一個孩子佔用的不僅是家中室內空間，更擠佔了父母已經少得可憐的時間和精力。每一次咆哮與不耐煩的背後都是不易覺察的「恨」，恨不得把孩子「退貨」。

如果上學讀書跟不上，成天讓你不得不跟上司請假去學校聽老師訓話，更是恨鐵不成鋼。這階段還容易勾起父母兒時被批評責罵的羞辱感，於是恨會升級，把對自己那份恨與羞恥加到孩子身上。這也是體罰升級的集中階段。

在你身上花了二十多年的錢，給你吃給你穿給你住，你竟然找個父母看不入眼的工作、看不入眼的對象，甚至說不想結婚生孩子，竟瞎折騰荒唐事。我一生心血白白花費，沒有一樣稱心的結果，不恨你恨誰？

而在孩子眼裡，父母一切都跟自己對著干，他們指東你不能朝西，他們說好你不能說壞，你需要關注時他們不看你甚至不在，你需要自由時他們來管你了，以愛的名義。你的想法？思想？你根本不算個「人」好不好？很多次想打老東西一頓了吧？可能在腦子裡已經海扁他們多次，但是現實里你知道打不過，所以特別希望趕快長大，也可能趁其不備在水杯里加點詭異的液體給他們喝以示懲罰。

愛與恨作為一對反義詞，本就顯示著矛盾統一性，深刻糾纏難以分割，加上「恨」有悖於普世宣揚的倫理道德，所以很多父母和子女分辨不清也不願去分辨、不會承認親子情感中的恨，都是模模糊糊又痛苦地互相傷害又互相舔舐。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對父母的恨是小學六年級時，事情已經忘了，但那天我提筆在本子上寫下：「我恨XXX，我恨XXX！」分別是父母的姓名。寫完爽快多了，而我也自那天開始堅持寫了六年多的日記，直到高三畢業，也許是那份清楚的恨讓我知道有些事只能與自己探討和消化吧，日記提供了一個自我探討和消化的好途徑。

讓父母承認自己對孩子的恨更難，至少我的父母是無法接受這種觀點的。可是從小到大，有很多事情，若非「恨」，實在難以想像如何能發生，至少也覺得「可能他們不怎麼喜歡我」。

一點點差異在於，孩子都是天然向父母索取愛，得不到愛的回應，才會開始質疑這份關係和情感。而父母都是天然愛孩子嗎？非也。並非每個孩子的到來都帶給家庭喜悅，有很多孩子的的確確從形成於子宮中開始就被看作「麻煩」、「包袱」、「負擔」甚至「羞恥」，這些孩子未出生就已感受到來自母親和外界的排斥和焦慮。因為不會為生命本身驚嘆和讚美，所以，只有那些符合期望的孩子才配獲得愛。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孩子學會了分辨父母愛什麼樣的孩子，或掩蓋痛苦、順從滿足父母的期望，或加以反抗試圖讓父母感受到自己的痛苦。

恨應如愛一樣坦蕩蕩走到陽光下，只要那份「恨」被看到，它便不用再無聲無息地於心靈角落裡積累，把心靈腐蝕出一個窟窿，而可以被理解、被消化、被轉化，轉化出的能量就像維生素C一樣促進細胞修復，促進心靈修復。

可惜，說父母恨孩子、孩子恨父母，簡直是觸了人倫的禁忌。即使是我，即使在夢這樣安全的地方，當我夢中想當眾宣布殺死我母親的男青年不用死刑時，我都喊不出口，不敢，害怕來自人民群眾的唾沫和雞蛋，只能在心裡釋放了他，而他聽到了我的心聲，於是夢醒身輕如燕。

自打在那個夢裡母親被那個男青年殺死之後，自打這個夢讓我知道我對母親的恨已經積累到什麼程度之後，我反而就可以自然地面對母親了，既不需要表演親熱，也不需要迴避，而是女人對女人的，我理解她身為女人這一生的不幸和無奈，理解她的恐懼，同時我也清楚了我不是她那樣的女人，我無需把她的特質同化到我身上，也無需承擔她的不幸、無奈和恐懼。

「父母皆禍害」的「小白菜」們、被《巨嬰國》煽動起憤怒情緒的人們，他們與我的差異在於，他們還在向父母索愛，期待父母承認錯誤、給他們一個「對不起」。想想真是心酸，被傷害成那樣了還沒有放棄對父母的希望，仍然想做被父母愛的孩子。這也是我常說孩子對父母的愛比父母對孩子的愛更無私的原因之一。

用憤怒倒逼父母改變和成長基本上是徒勞。記住一句話吧：改變自己很難，改變別人比改變自己更難。兩害相權取其輕，看清楚自己在親子關係中的情感狀態，對自己動刀子吧。

令我心痛的就是，很多「小白菜」囿於父母做的繭子里，如果得不到父母的道歉，亦即父母對他們的認可，他們就不能實現蛻變、從繭子里破殼而出。他們的目光被牢牢拴在父母身上，看不到自己本來就是蝴蝶。

大家似乎被《巨嬰國》燒起來了，憤怒滿滿的。燒吧，燒吧，總有蝶蛹被燒死，也總有種子在灰燼中被播種、發芽。儘管近來「巨嬰」被提得有點泛濫，儘管大部分人只是處於揭開傷口並撒鹽的階段，痛得齜牙咧嘴很兇猛，但武志紅老師打造的這個概念無疑在心理學知識普及上做出了小貢獻。

我對父母的恨已經被消化了。欲解決問題必先澄清問題。馬克思主義哲學說矛盾統一，可是中國人似乎並不能很好的既高清矛盾對立關係又實現統一，要不然斗得雞飛狗跳，要不然一團漿糊美其名曰「難得糊塗」。愛-恨、我-父母、我的事情-父母的事情，我的想法清-父母的想法，我的生活-父母的生活，把這些關係理清楚誰是誰以後，楚河漢界劃清，劃清再架橋通航。清晰的恨拉開了我與他們的距離，關係中的我與他們從未那麼清楚過，而遠觀又能進一步看清我與他們的面貌——我是孩子，他們也是孩子。

因為兩害相權取其輕，我選擇的是對自己動刀子，剪破那個殼，身體立馬長大數倍，有成年人的身體、面孔和精神，作為成年人的我就走出了武志紅老師描繪的「巨嬰國」，不會再盲目扮孩子索愛了，回頭看父母，尤其是父親，他還是小孩子的模樣，只是比以前稍稍長大一點，這時候我這個成年人得反過來幫助他成長——我用對待成年人的態度對他，用跟成年人講話的方式跟他講話，我引導和啟發他去看他言行背後的動機，也給一些機會讓他覺得自己很有價值，我悄悄地做著嘗試，讓他適應成年人對成年人的溝通相處模式……我用對待來訪者的方式待他，用對待孩子的態度待他，這就是出於我對他的愛，因為我知道，一個人若走到生命盡頭髮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從繭子里出來過，發現自己的人生泛善可陳，一定會非常痛苦、難過。我不希望他體驗那種痛苦難過。

當恨清晰，什麼是愛也才能清晰；當恨轉化，愛才能加倍。現在我可以說很愛我的父母，同時是保有自己的，也很愛自己。

「父母皆禍害」小組的成員並非只有80後，據悉，已觀察到的」小白菜「（即傾訴、反思父母造成的情感、肉體傷害的組員）年齡跨度為上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從出生年代上講，這也反映，我們的父母也是受害者。恐怕，終歸是時代的錯吧？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

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

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

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

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

——狄更斯《雙城記》

希望明天會更好，亦希望每個人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讓明天更好。愛與恨的故事依舊會不斷上演，只要能讓它們走到陽光下，不是在角落裡發霉，它們都能開花，本來就是人類偉大情感的一體兩面。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