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傷痕與歇斯底里——2016 柏林
飛機降落在柏林的那天陽光燦爛,不像是印象中第一次來柏林時的樣子。兩年前第一次來這裡時,東柏林沒有窗戶的水泥森林成片紮根在碩大的城市裡,連帶著初次的記憶都蒙上淺淺的灰色。那會兒高考剛結束,媽媽陪著我看學校,我篤定地說今後才不要在這座悲傷的城市讀書。當年堅定地拒絕柏林工大的錄取的我的確沒有想到,僅僅兩年後,根本來不及諷刺當時矯情的自己,電光火石間就愛上了這裡。離開柏林一個月後,回想起來的柏林好像依舊是彩色的,是陽光燦爛的。
schinkel
聽說Karl Friedrich Schinkel這個名字也不過半年的樣子。大二下學期選了一門第八學期的課,聽名字就很有趣:建築師的旅行。所以就算導師第一節課就給亂入的同學下了逐客令,我依舊是頂著壓力和大四研一的學長學姐一起上完了這門課。我跟Paul Klee和August Makel以及他們去突尼西亞的旅行耗了整整四個月,幾乎分析完了他們旅程中所有的作品,把藍騎士時期的水彩啃了個透徹——所以當時研究schinkel的人並不是我。一直到論文交稿,我對schinkel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新古典主義,借鑒英國和義大利建築風格的能力登峰造極,長得很奇怪。
於是當我饑寒交迫地站在他那麼多著名的建筑前聽著德國人蹩腳的英語時,根本不想多看它們幾眼。從建築學校到新崗哨,從弗里德里希韋德教堂到國家劇院,在我看來都是schinkel在討好政府國家,越恢宏越大氣就越溜須拍馬毫無生氣。剛接觸建築史的時候我就不喜歡雅典柱式,不喜歡那些規整中的浮華點綴,我覺得它們矯揉造作;浮雕是當神話故事來讀,逛古典博物館我走著都能睡著。剛接觸這個領域也許總是有著莫名的自信,對一切作品都含著一口不滿,每一句點評批判都是噴薄而出——好像說出的每一句看似有理有據的批評都能掩蓋自己的淺薄和在這個領域裡的不安全感。兩年過去,這個壞毛病好像還是不能完全改掉。當教授指著新崗哨的背面讚賞schinkel的大膽,說這種磚和石頭的搭配簡直是天才,我抬頭看向陰影里的立面,完全看不出美感。我只看到了柏林獨有的一份凄涼。高大的連廊被紅磚填滿,不加修飾地堆成一堵牆,尷尬地夾在石柱中間,突兀又倔強。就像柏林本身,好像從來不刻意掩蓋歷史給她留下的痕迹,不樂意活成世人想看到的樣子,在一群擰巴的德國城市和擰巴的德國人中,意外地保存著一份獨特的味道。近兩百年過去,新崗哨就這麼我行我素地站在這裡,到底是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我的看法,我也只多看了幾眼就轉身離開。
滿滿的陽光灑下來,不溫暖,甚至把柏林古怪的每一面都襯托得更加稜角分明。schinkel好像無論多麼認真地嘗試描繪德國獨有的身份特性,都只是在畫布上添上一筆努力嚴肅的痕迹,也終於會淹沒在柏林的五彩斑斕中。我就這樣懷抱著濃濃的散不去的質疑和白眼,直到看到了夏洛滕堡宮的schinkel新館——從看到這塊「貴婦首飾盒」開始,我眼中的柏林好像就換了一副樣子。我知道它眉宇之間都是帕拉弟奧的神色,我知道在氣勢恢宏的夏洛滕堡宮旁邊它一定會被遊人忽略,維基百科有關它只有德語介紹,連它的中文翻譯都只是敷衍潦草的新館兩個字——但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了它。站在粉刷成白色的古典結構外牆和拉長的藍綠色義大利百葉門窗前,抬眼看到的是房檐下的深藍色星星裝飾,schinkel那麼固執地把魔笛劇場背景用在幾乎每一個小品建築里,當下看來竟然是一種可愛的堅持。繞著它走一圈,每一面都是正面,捕捉下的每一幀都是充斥著小清新風格的水彩速寫。我一直篤定地堅持著,大師作品的精華永遠在於內部,而不是構築第一印象的表面。新宮內部每一個房間都行雲流水般地連接著,通透得像個整體,上樓下樓也是不加停頓的行走中的一部分,好像是特意設計的展覽館,從紅色房間,到藍色房間,再到綠色房間,每一處都實實在在感受到建築師用心的表達。教授提醒我們注意門框的設計,關上門後從內部看門成為了牆的一部分,就像走進了魔盒,不能也不想找到出口。今天,每個房間都作為展廳,用來展示浪漫主義時期的油畫和schinkel的傢具設計。在schinkel的「首飾盒」看到最愛的浪漫主義畫家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畫,明明身邊擠滿了同年級的同學,卻彷彿獨自站在時間的夾縫裡和大師比肩——我來到你來過的地方,置身你建造的房子,我看得見你,你卻看不見我。我猜想,也許schinkel滿腔的才華只有在不加國家光環的時候才能傾瀉而出,像是拿著畫筆的孩子,躲在獨自一人的角落終於描畫出心中的世界。說來也許給龜毛的貴族蓋房子比給政府要幸福吧,有的只是滿滿的荷包和不必佯裝的正直三觀。
coco
參觀完柏林藝大和柏林工大我就數著時間翹掉一個下午的行程,只為和老友相見偷得半日閑暇。在柏林工大建築樓大廳見到coco時,我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座城市給她帶來的改變。她似乎依舊努力走著網紅街頭風,但到底是不一樣了,骨子裡的自信和對柏林由衷的熱愛融入了整個城市乖張又自信的背景氛圍里。晴好的天氣從鋼結構的縫隙間溜進來,把coco襯托出陽光的顏色。低著頭玩手機的女孩一抬頭,剛燙卷的短髮一甩開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年前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樣子。一年後的擁抱用盡了全力,好像要把中間缺失的時光都一併補齊。
跟著她走在柏林街頭,走向每一個斑馬線對面的柏林小人,聽著她說在柏林自由的生活,從一個中心到另一個中心怎麼走逛街最方便,我眼中的柏林好像多了一點貼近人間的模樣。再傳世的建築也終究是冷冰冰的森林,生活才是城市的主體,混亂茫然仍然甜如蜜糖。coco帶我去吃Hackescher Markt後面小巷裡的日本拉麵,穿過周一傍晚燈火通明的Hackescher Markt, 轉角見到的是略顯冷清的街巷。看不見迎面走來的穿著個性的柏林人,看不見匆匆的車輛閃爍忙碌浮躁的光束,走進拉麵店的時候時光像又回到三兩年前大家都還在杜塞爾多夫的光景。coco開玩笑說,每次來這家店都可以練習英語聽力,周圍說德語的人寥寥。拉麵沒有杜塞爾多夫的味道,排隊的人竟是只多不少。我們邊吃邊聊,看著窗外的顏色愈加濃烈,水汽漸漸爬滿玻璃。一年過去,城市給我們帶來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coco作為柏林人散發出某種光芒,我看向她就像看向每一個鏡頭裡多樣的美麗的城市少女,可以在倫敦也可以在巴黎,衣著時尚,眼神堅定。柏林也許喧嘩浮躁,但浸染在流動的狂歡中,看著自己漸漸融入,也是一種踏實的安全感,為什麼不呢。
從拉麵店走出來,已經是一片濃濃的墨色,我們沿著街邊的店面走回Hackescher Markt。店員們開始整理準備回家,小酒館和咖啡店依舊散發出白色的熱氣,男人女人裹著呢子大衣翹著二郎腿大笑著聊天,香煙咖啡和酒精的味道參雜在空氣里,和書里寫的電影里展現的是一個味道。我們走過他們,走過每一個人,我知道自己是個外來的旅人,可絲毫感覺不到相斥的磁場,好像來到這裡就成為了柏林人。昏黃的燈光開始明滅,夜深的柏林像存在在時空上方,一邊歌舞昇平一邊冷眼旁觀世界,我走著走著好像就走進了《再見列寧》,千變萬化的世界裡只有柏林一如既往地自顧自地酷。
地鐵
第一次來柏林的時候沒坐地鐵,首都感人的物價讓我當時真真當了回土豪,出行都是計程車。但這次的三天,穿梭在地鐵里的三天,飽滿了我的印象,於我柏林也成為了一個近乎完整的柏林。地鐵五號線的門窗上貼滿了勃蘭登堡門的剪影,橫橫豎豎白花花的一片,我聽著耳邊建築同學的吐槽不禁想笑,明明一看就是illustrator沒有拉好的線條和錯誤的透視,為什麼我就是好喜歡。大張旗鼓地表達城市的自戀,誇張的自信和極致的展現,這種張揚應該只有柏林才有吧,那誰又在意那個坐在電腦面前的畫圖工在拉線條的時候是不是喝了酒,是不是加快速度只為了赴浮華的夜晚之約呢。
和coco告別坐上反方向的地鐵,從Ostbahnhof到Ostkreuz一路數著站回家,冗長的地鐵線努力勾勒城市的維度,怎麼畫也畫不完整。看著地鐵駛出車站高大的力學結構,感嘆柏林到底是鍾愛軌道,連東火車站都認真努力得和首都機場天差地別。我應該永遠忘不了最後一段的十分鐘,地鐵軌道高架在城市上空,飛馳間瞥見聚團的燈火,車燈霓虹燈路燈揉在一起從眼前掠過,車廂里談笑風生的嘈雜和年代久遠的列車划過軌道的尖銳此起彼伏,不覺得吵,我只覺得熱鬧。
從柏林離開的時候是清晨,我一如既往地匆匆忙忙趕飛機,坐上地鐵前買了一杯咖啡,地鐵開動前我握著暖暖的咖啡仔細看了一眼車站內牆上的塗鴉,似乎很容易就想像出拎著兩紮啤酒的帽衫少年,抽著煙,身上味道很重,搖晃著手裡廉價的噴瓶,看四處沒人就迅速在牆上肆意揮灑。
外面正在下雨,敲打著車窗和窗內的水汽渾然一體,車廂里古舊的綠色沾上潮濕的鞋印,一陣陣久違的專屬德國的初秋的味道,濕氣里夾雜著咖啡和來自遠方的草香,乘客們略帶厚重的大衣悉悉簌簌地相互摩擦著。清晨的地鐵里很是安靜,一夜之間所有人似乎都變成了路過的行人,匆忙地來不及在城市裡留下印記。給coco發了微信告別,我也默默對柏林說了聲再見。我並不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會再來柏林,但這次留下的記憶足夠我慢慢回味很久了,只等待她的後調漸漸將我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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