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文晏導演想通過《嘉年華》向觀眾傳遞什麼？

1.《嘉年華》是中國編劇兼導演文晏的第二部作品，影片講述了兩個被強姦的年輕女性受害者的故事。這部電影雖然對中國政府表達批評態度，但是卻避免了性暴力犯罪問題僅僅歸咎於警方的說法。

相反，影片試圖揭示這個問題背後的細節和複雜性。在電影攝影師Benoit Dervaux的華麗鏡頭下，身穿白衣的天使們，既明亮又黑暗。攝像機的動作是冷靜而隱秘的。每一場戲都是從主人公的角度出發，導演將故事循序漸進地發展，沒有誇張，也沒有過度誇張的效果。影片里沒有視覺特效，只有簡約、直率的電影畫面。，《嘉年華》在威尼斯電影節上首次放映，並得到了很好的反響。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放映此片後，MovieMaker雜誌與導演進行了訪談。

2.MovieMaker Magazine (MM)：你拍攝這部電影的靈感來源是什麼？

文晏：我一直在關注這些青少年被襲擊被侵害的新聞事件。有時你會發現他們也參與了犯罪活動，所以隨著國家的快速發展，現在年輕一代似乎存在很多問題。因為他們的父母長期在外打工寄錢回家，而這些孩子留守在家鄉，或者被他們的祖父母照顧。他們普遍缺乏正規的教育，或者長期逃學。另外，現在的互聯網環境，父母根本不會對他們有什麼指導。孩子們都是在網上看東西，學習一些東西，並嘗試著去模仿。我覺得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所以圍繞著年輕一代，我想做這樣一個故事。

3MM：你是如何讓十四五歲的年輕女演員在一部關於性侵的電影中理解這些微妙的問題呢？

文晏：周美君在片中扮演最年輕的受害者，她只是一個學生。那時她還不到12歲，所以她當然不懂強姦和性侵犯之類的事情，所以我們並沒有和她說這個問題。她沒有讀過劇本，我們只是在拍攝現場給她看相關的劇本內容。相反，我們更關注她和她父母的關係，這也是電影發展的原因，因為當事件發生了，這都是關於她如何處理與父母的關係，以及如何在一個分崩離析的家庭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基本上，我們只關注探討她和父母之間的關係。周美君她來自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所以不需要她在現實生活中去解決任何問題。但我們會嘗試試向她解釋，有些女孩可能不像她那麼幸運，她們只能選擇和父母中的一個住在一起。例如，「如果你必須在父親和母親兩者間做出選擇，你就必須做出決定，因為他們不能在一起生活。那你會是什麼感覺？」 我們試著用這種感覺來激勵她，但只局限於她能理解的那種情緒，而且是對她無害的。

4.MM：你是如何選擇女演員的？

文晏：我們辦了一個公開試鏡會，有一千多個孩子來參加。剛進來的時候，我們給他們即興表演測試和練習。這兩位主演，稍微年長的她已經在兩部電視劇中扮演過角色，所以她有一些表演經驗。她比其他孩子更高、更成熟，所以我很快就決定用她來扮演米雅的角色。但同時，我們也請了所有成人演員來和她排演，確保她在成人演員面前表演時不害怕，我相信這些演員都給了她很好的反饋。對於那個更年輕的女孩來說，在扮演這個角色之前，她完全沒有表演經驗。她很晚才進組，但她是整部電影的基礎。但你要信任她， 並且喜歡她在這部電影中的表現。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她。終於她來的時候，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不知道如何做這些表演練習。我們都試了一整天，但沒有成功，於是我就讓她走了。出於某種原因，我無法忘記她的臉，所以我告訴助手打電話給她父親，讓她第二天早上回來。但他們已經坐火車回老家了，他們不住在北京。但父親很支持她，第二天一早他們又搭上了去北京的火車。從那時起，我們給了她兩個月的表演訓練時間。我們在現場把這幕拍了下來，並試著激勵她讓她找到那種感覺，這樣她所付出的都是真實的表演。沒有什麼比表演更重要的了，這是完全真實的，所以我們對她的表演非常滿意。

5.MM：強姦段落涉及兩個年輕女孩，但影片大部分都是關於一個主人公的。這樣的劇情處理背後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文晏：我想讓一個女孩成為我的主角，另一個女孩作為參考，尤其是在面對她們的父母，兩個家庭對待這種事情的方式和態度是不同的。這個女孩，我的主人公，她更敏感，更警覺，她來自一個破碎家庭，所以她一直在尋求父母對她的愛。而另一個家庭則代表了中國最普遍意義的父母，他們不想談論這個，因為覺得這很羞恥。所以他們採取了一種試圖忘掉它的方式。但他們不知道，即使在那時候小女孩看起來還好，這件事已經遺忘了，而且已經不再傷害她了，也許幾年後依然會困擾著她。她周圍的人可能會想，這就是父母保護她的方式，「哦,忘記它。不要談論它。沒什麼大不了。」這並不是一種療愈的好辦法。

在26日晚上剛剛落幕的第54屆金馬獎頒獎典禮上，導演文晏憑藉《嘉年華》獲得「最佳導演」獎。影片的故事不複雜：在一座不知名的海濱小城，兩名小學女生被某民間商會會長性侵，影片對準的是性侵之後發生的種種故事，兩位女生、受害者父母、事發賓館經理與服務員、派出所民警、醫院鑒定醫生、性侵官司律師等不同角色在整個過程中的反應與變化。它所講述的是性侵，卻又遠遠不止性侵。從《嘉年華》中看到了什麼？

《嘉年華》的原型是海南萬寧著名的未成年人性侵案「校長帶小學生開房」，不熟悉的人，可能不知道前面還在假造婦科檢查記錄、嫌犯在動用金錢收買私了，為什麼突然「神轉折」成了壞人被收監，壞警察被懲處。實際上，被省略的是網上抗議「校長開房找我」以及其他女權公益人士的活動。

我在看片的時候，感覺是太熟悉了。因為介入「宋山木案」、「廣州大學城黃波性侵案」以及「蒙山小紫（疑似被父母性侵）案」，類似性侵事件里的人物我都很熟悉。

譬如，史可扮演的律師，穿著打扮、言談舉止和神情都很像我合作過的某位女權公益律師，她們仔細、執著，不乏溫情；我也接觸過辦案警察，他們是我們升斗小民需要依賴的人，但他們中的有些人確實跟電影里的警察一樣，不喜歡媒體打擾甚至會出面禁止家屬接受採訪，有些人對受害者很兇，筆錄做起來像逼供，說一些看起來像受害者做錯了的話；有人甚至離間受害者和律師，告訴受害者律師幫忙只會讓情況更糟糕。是的，司法系統確實會有人像電影里的警察一樣酸溜溜地跟律師說，「你就從來不辦些別的案子？」也有人在6歲女童小紫被性侵的案件中，找到我之前帶小紫去檢查的醫生那裡，要求她對媒體說，下體損傷是未成年人性模仿造成，而不是成年人乾的……

現實生活中，一般辦的比較順利的強姦案都是底層犯罪，而對那些擁有社會資源的人來說，他們不僅可以不用蠻力而是用權力來達成自己的目標，他們擁有人脈、財富和權力來篡改司法的結果。「廣州大學城黃波案」的黃波在把黑手伸向大學生的時候，事實上是一個緩刑期的強姦犯。他在公司強姦女下屬未遂，最後不僅在司法系統人員的幫助下賠償換取諒解書，還獲得了並不適用的緩刑；而且，在法院某些人員巧妙斡旋下，他的緩刑並未執行。於是這個強姦犯全國滿地跑，從緩刑期就開始性侵女大學生。而對他後來的作為，儘管有四名受害者報案，警方拒絕立案。

所以，財雄勢大者的性侵，往往可以逍遙法外。這不是罪犯一個人的「功勞」，而需要很多人的「努力」：二次傷害當事人的處警，出賣當事人隱私的媒體，竊竊私語中咎責受害者的路人們，以及貪贓枉法者。《嘉年華》是一部難得的觀照現實的電影，每一個希望生活在真實中的人都應該去看。

1.11月25日，第54屆金馬獎在台灣舉行，文晏憑藉電影《嘉年華》摘得最佳導演。

2.文晏接過獎盃表示：「不僅是中國的故事，也是全世界正在發生的故事，能夠堅持做藝術片10年，是因為有完全信任我的投資人以及團隊，我要感謝非常多的人，包括我的投資人、製片人和出品方，他們看到我劇本的題材就沒有猶豫，聽說我的兩個女主角是新人時也沒有猶豫。也要感謝我的成年演員，他們用全部熱情來演這部電影，沒有介意女主角是兩個小朋友，反而幫助他們，最後感謝兩個小女主角，文淇只看了她那一半的劇本，周美君完全沒有看劇本，她們兩個都是天才。雖然她們還都不能完全理解這個電影，但是要感謝她們，為那些沒有發出聲音的孩子們發出了聲音。」

2.她還說：「這是一個性侵題材，周美君才11歲，她不可能理解這個，跟她講會干擾她，所以完全沒給她看劇本，讓她專註處理和父母的關係。我們排練時她時好時壞，但一到鏡頭前全都好，她是天才。文淇演流浪兒童，她的角色不是一個回憶過去和顧影自憐的人，她每天看的是前面，很強大，不要別人憐憫，這點幫助她的表演。讓陳竹昇演旅館老闆，是因為當時想要一個南方人來演，有人介紹他，我們視頻通話聊了一下就請他過來了。他很有語言天賦。寫劇本和公益律師、心理學工作者都有接觸，聽了很多故事，其實這樣的案件也很多，往往有頭無尾，所以當時決定一定要寫這樣一個劇本。」

始終拍攝文藝片的文晏，對當下國內電影商業市場顯得並不關注，她直言關注對自己也沒幫助。她對《嘉年華》的期待在於，該片能向觀眾傳遞更多正能量和正確的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