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美國往事》最後的笑容？

影片的最後，麵條那一笑在音樂中定格，讓我悵然得失眠了一個晚上。

當真浮生若夢。

浮生若夢是對最後一笑甚至是這個電影最飄渺卻又最貼切的回答。

但是答問題不能這樣模糊，那細說一下最後一笑：

1）它是麵條抽大煙之後意識不清的笑。（讓這笑有了一種不真實感）

2）它在麵條好心舉報Max之後而朋友們又沒有因為舉報被擊斃之前。（悲劇沒有發生，麵條還停留在美好的暢想中）

3）它被放在了影片最後！

最最重要的，就是它被放在了影片最後。如果只放在影片中間，它不會如此引觀眾遐思，只用1和2去解釋就完全可以了。正是因為放在了最後，放在了麵條的一生基本走完之後，可以看做是導演對麵條的一生和電影的蓋棺定論了，它負載了這部影片的核心內涵。

每當說《美國往事》，很多影迷都用兩個詞來形容：情懷和滄桑。

什麼是情懷？情懷是你已在中年，忽略了大學的寢室鬥爭、獎學金的你死我亡、老師的無聊、掛科的煩惱，只記得校園的陽光、妹子的笑容、揮汗的球場、數不盡的可以用來努力和浪費的時間，即使再想起當年的不堪和無聊，都由衷溫馨。情懷是由於某樣東西或某個時期有特別突出讓人追憶的特點帶來的美好充盈於那個時期，讓那時的不好也成了情趣和瑕不掩瑜。

什麼是滄桑？滄桑是你吃過了人間的哭受過了人間的累享過了人間的坎坷之後，回首往事，往日不再那麼包含情緒，僅僅是走過了而已。滄桑是在歲月的洗鍊中用一重又一重的苦難把痛苦磨平，經歷過大苦難人最後才有的平靜。

那我們來看一看麵條的一生。

麵條的一生是非常慘痛的，不好的出身，殘破不堪的愛情（用強姦這種永不能挽回的方式終結了和女神的愛情），不忍回首的友情（自己善意的舉報害死了自己的朋友們)，三十年漂泊他鄉，心志消磨，希望全無，垂垂老矣。就這樣了還在三十年後再補兩刀：自己背負了三十年的包袱竟然是最好朋友Max的計策，女神竟然成了Max的情婦。這減輕了麵條的負罪么？沒有，他負罪太長時間已經再也沒有輕鬆的感覺了。反而讓他珍視有不忍回首的友誼徹底被踐踏。最後這兩刀讓麵條的人生慘痛到了荒謬的程度。

可是即使這樣慘痛的人生也有閃耀著青春、愛、友情光芒的時刻，那是衛生間牆上的小孔後面Deborah輕盈的舞姿，是自己和朋友做小阿飛和其他小混混搶生意，是Deborah為他讀詩，是朋友們為了彼此熱血衝動，是自己和朋友們趁著禁酒令發了橫財，是哥們們也有了風騷的女人環繞……這樣慘痛的麵條同樣都有青春、有朋友、有愛情、有恣意的歡樂。這些美好讓正因為這些美好讓麵條被人打、被姑娘鄙視等等等等麵條受過的打擊都不那麼重要了。

三十年前的麵條始終衝動，他為小不點朋友被打死而衝上去報仇，他為女神要離他而去而強姦了女神。三十年後麵條始終平靜，他平靜的面對女神成為了別人的情婦，他平靜地面對了真相的揭開，即使Max跳進了垃圾車死在他面前，他只是稍作佇立，然後走開。

滄桑和情懷就這樣混同在影片中。

麵條對咄咄逼人的Max說我我不會殺你，我有一個非常好的朋友，在很多年前已經死了。對麵條最後的死亡眼前浮現的是昔日朋友們同乘一車歡笑而過。情懷讓人微笑，滄桑讓人平靜。這是影片最後的情節，平靜地停留在往日的追憶中，不再想有任何現時的牽扯。

人們不僅僅認為那是年輕的麵條在此情此地發笑，也是老年的麵條在笑。如果我們把年輕的麵條替換成老年的面容，這一笑之所以讓人震撼，不正是因為老年的麵條在滄桑中抱有情懷么？滄桑中混合著情懷，不也是人類共有的情緒么。

可是老年的麵條是不會笑的，已經不哭也不笑了。他老年越滄桑，年輕時候那個笑就要越燦爛。以悲顯樂，以樂稱悲。那個笑越燦爛，觀眾就越費解和難受，多希望麵條這一生就像笑的那一刻一樣懵懂不知只剩歡樂啊。

麵條潦倒一生，導演選取他生命中一個節點，選取的還是他苦痛中毫無負擔的一笑。導演本身不也是情懷參雜這滄桑么？這部電影不是一部批判電影，而是情懷電影，即使有不堪的過往，回憶往事，仍然是微笑的，如果能選擇，能不能一生就停留在發自內心微笑的那一刻？是不是既溫暖又心酸和悲傷？

如果你對最後一笑當時由以上甚至更多的情緒的時候，導演的目的就達到了。

最後再將情懷和滄桑代入那一笑：

1）它是麵條抽大煙之後意識不清之後的笑。（讓這笑有了一種不真實感）——情懷和滄桑本來就不是原生的情感，它們是對過去的加工，過去的美好本就是不真實的。

2）它在麵條好心舉報Max之後而朋友們又沒有因為舉報被擊斃之前。（悲劇沒有發生，麵條還停留在美好的暢想中）——之前是背叛，之後是背叛的結果，只有這個節點，可以代表一切美好的可能，代表著一切美好的臆想。

比如我們常說的大俗話「真善美是統一的「，一個事物如果深刻必然包含著很多渠道的邏輯通順，很多可以設置或者妙手偶得的情節畫面都可以達到。就比如這個笑，在任何一個層次上解釋都能說得通才是。

情懷中的美好不是百分百真實的，滄桑中的平靜其實是非常辛酸的。人類面對不公和苦難應該掙扎，應該怒吼，應該吶喊，滄桑意味著人在與命運的抗爭中最終低下了高傲的頭。最後再回首一生的時候，那些苦難和幸福都已經好像成了已經被加工過的幻象，當真浮生若夢。本是真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竟然無法再有錐心的感受，反而自己成了自己的旁觀者，自己已經麻木，人生太過辛酸。

所以我更認同這一笑是故意來選取以「表達」情懷，或者說是一種氛圍渲染，負擔的是整個影片的情感基調，而不是負擔劇情。

笑本來沒什麼可震撼的，可是導演用這一笑模糊地傳達了的情懷和滄桑是能引起人類廣泛震撼，情懷和滄桑才是讓人震撼的。

於是這個電影也是讓人震撼的。